眼见火势冲天,焰光迸射,整座木山寨已全然陷入祝融之中。 山坳间一票帮卒各个惊呼不止,直盯着顶峰那团烈火狂烧。 终于,一帮卒开口了:“总帅……咱侯大帅……不要紧吧?”帮卒见张之能一副气定神闲,好似欣赏烟火般眺望着顶峰大火,只以为侯连早已被授脱困之计,这才默默静候。但眼见火势越发凶恶,即使有什么法子脱困,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想来,这时该是已成灰烬了吧。”张之能半晌才淡淡脱口道。 众卒闻言,皆是大惊失色,随即各个面面相觑,都望火场投以不敢置信的慌乱目光。 “想救大帅的,或是想陪大帅走这程的,这就去吧,总帅我不拦你。”张之能说着,随手撢了撢洁白长衣,便要掉头就走:“萧武王有旨,侯连犯的是通敌之罪,惟有一死。”张之能落下这句话后,便静悄悄的远离火光照映范围,没入林荫黑影之中。 * 黑夜间,久违的月弯又悄悄探出头,其恣意漫洒的煦光虽不如初晨夺目,但若是为荒南行者点盏明灯那还嫌绰绰有余。 张之能行进速度忽快忽慢,脚下颠簸使的他那白净脸庞不时浮出狞色。若以一介书生来看,这般身手已算出类拔萃,但若以荒南人而言,这般身手铁定会被冠上娇生惯养之嫌。 行不多时,张之能或觉气息不接,又或觉再走无益,不论如何,他停下了步伐,倚树调息。 他边抹去额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汗珠,边闭眼喘息。以他百转千机之名,心下八成已开始盘算无数条后着,同时分析了种种优劣取舍。 又过了半晌,紧闭的双眼微开,好似有了计较,这便欲起步动身。 “你在远离什么?” 只听人声沉静,语调严明,带着一分威吓感。 张之能这会竟浑身僵直,更不敢转头,见那先前才刚拭汗的白额,显然是做了回白功。 “是……是你。”张之能颤声道。 “哼哼……果然有点脑袋。你百转千机的名号倒有几分写实。” 这时,张之能旋即抽动身体,纵身前跃,同时于空中翻转并自袖中射出数发暗器,一并打向声音来源。 只见于月光照耀下,一身穿全套钢麟袍甲的黑卫大手一挥,所有暗器便象是奴仆般全数听命,急止,掉落。 “黑卫盔甲的动力发电系统生出的电磁力能够调整吸附对像和转换斥力,对于比子弹还慢的武器,直接以磁力打落比起直接的磁力防御更能发挥格挡阻力。可惜这点黑门帮没有一个人想的到。”黑卫冷沉道。 张之能这会是急切焦虑已极,一向白净斯文的书生容貌上,这会也不禁咬牙狰狞起来。 “陈深……你这老贼。那四尾白龙衔狮阵,是你解的吧。”张之能恶狠瞪道。 “不错,正是在下。不过我是让你手下帮卒去解的,这点侯连并未起疑。我知道你早想藉机除掉侯连,不论是让他独自攻山陷阵,还是任他莽撞冲寨。我知道你好奇我如何得知,唯有这点我是不会透露的,然而值得嘉奖的是你最后终于查觉了我的存在,否则现下你已死在你帮卒的手里了。”陈深冷笑道。 张之能这会敛起怒容,沉声道:“说的一副那些蠢货铁定会被你搧动一样。这么说来,你也早料到我会烧山,因此山寨早有后路脱逃,是这样吗?” “当然,否则你又为何要逃?”陈深轻松耸肩道:“只要捉住你一定会找机会对侯连下手这点,你后续的行动就如婴孩般容易预料。不过你要害侯连这点的确掩饰的很好。”陈深说着,啧了几声并掏出食指挥动:“就连我也是不久前才推知的,但想通后,那也就没什么了。讲白点,你和侯连手下近八成帮卒全都是侯连招集而来的,更有五成是他的旧部。那么,依你这种不愿居于人下的志气,哪天若要发动暴行,象是推翻武王之类,若兵权全数掌握在一个对武王言听计从,崇拜甚至不下自己兄长的家伙身上,那还得了?对吧。”陈深边解说边缓步绕着早已气急败坏的张之能周围转着,更不时压按其肩头佯做安抚道。 张之能一把推开陈深,但他心知自己武力远远不敌陈深,故他这一推推的相当别扭,好似怕惹恼陈深一般。 陈深见状,轻哼了一声。可想而知在那头盔底下浮现的笑脸是多么的揶揄。 “害怕与我交手吗?”陈深低语道,话声透过钢盔,是变得更加冰冷深沉。 张之能低下视线,避而不答。可由他凝重的神色来看,彷彿已替自己的嘴做出了回应。 “你想怎么样……把我交给武王?还是在这里杀了我?”张之能颤声道。 “依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边境居民所做的叨扰,不,该说是迫害,我的确很想在这里要了你的小命。然而,有某种更强大的未知威胁,我有预感,若是我这么做了,他们就会找上我。”陈深说着,边缓缓脱下头盔,露出那张清癯精明的容貌。 张之能见状,眉头微皱,并再次抬起视线,望向陈深。 “我们虽势单力薄,但若论对付你们而言,那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眼下的问题吗,在于你已经没有筹码来对付我了。或许你说服了武王,得到除掉侯连的许可,又或许在你除掉侯连后又想说服底下所有义愤填膺的帮卒,趁着眼下这兵慌马乱,对武王发起叛乱。然而,在你意识到我的存在以前,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这其实很有搞头。张之能,其实你相当有能耐。”陈深边摸索着手边头盔,边喃喃自语道。 “你道底想说什么……”这时,张之能原本已属白净的脸颊又越加苍白,目光更不敢直视陈深半分,或者说,不敢直视他的铠甲半分。 这会陈深笑了:“你很清楚这是谁的铠甲,你对我的到来,甚至为何会穿这副盔甲都心里有数,所以你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对吧。张之能,接下来我所说的,是我最新一步的猜测,不过我想,若我猜的不错,你的表情会告诉我。先别急着否认,就让我们来试试看吧。” 张之能一听,这会不仅是脸色发白,脚下更软了一半。他不禁吞了吞口水,边喘息边稳住思绪,勉力想理出一条脱离窘境的计策。但他思来想去,不出两秒,他得出最可怕的结果:“眼下的最佳出路,竟是听陈深说完他的话。”这时,他才深刻体悟到眼前这名男子的可怖之处,彷彿一切都遵循自己的预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自己就如同玩物般被戏弄着。 陈深向他撇了眼,又笑道:“聪明人有时比蠢蛋更好掌握,因为蠢蛋会做傻事偏离常轨,而聪明人不会。所以我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象是你这家伙。” 接着陈深话锋一转:“五年前,你背着萧百龙,引了一票外地人进来,没错吧?” 即使张之能亟欲压抑所有思绪,但这话一出,一切都变的徒劳。 陈深见状,了解到自己所猜不假,不禁两眼矍铄,身形进逼,接着道:“你调查我兄弟四人下落多年,更知道除了简工头,我和范渡仟二人皆寄于林香主门下。然而,你却对萧百龙隐瞒我等行踪,暗地和死门帮挂勾,想的便是有朝一日干掉萧百龙。我的猜测可有错?” 张之能听完,撇见陈深脸上露出一丝渴求的期待,这让他原本战战兢兢的苍白面孔忽然剧变,竟露出一抹狡黠的诡笑。 “你竟然知道死门帮的事……真是令我意外,也难怪在林香主再次现身后近一个月,你四人消声匿迹,就为怕当年找上林香主的死门再度光顾是吗?”张之能接着连声哼笑起来:“所以你们猜想林香主和死门有仇?你道死门是特意来取林香主性命的,是吧?这就是你参谋所知的极限了吗?”张之能说罢,又连声哼笑起来,随后更转为放声大笑,直笑的倚树坐了下去。 陈深这会双唇紧闭,噤声不答,神情也随之肃穆起来,只是默默低下眼帘,静静凝视着已笑到无法自己的张之能。 彷彿这就是张之能能对陈深做的最后反扑,他知道自己掌握陈深汲汲营营,一心探求的情报,不论接下来自己会否透露,他只道自己终于赢了这一着。那是建立在百转千机之名的自尊前,一场无谓,幼稚的小小胜利。 不多时,张之能停止了无谓的嘲笑,象是又变了个人似的,只是冷冷的道:“说吧,你想怎么换……我所知道的情报?” 陈深默默点点头,也没了先前的逼人气势。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巧,露出了破绽,让原本占尽的优势瞬间损失过半。即使自己仍就占上风,仍能制伏张之能,但却丢失了原本几近羞辱的完美胜利。 “好吧,就让我们来谈谈。”陈深说着,边对向张之能坐了下去。 “首先,我仍能把你对武王隐瞒的一切告发,让你千刀万剐。不过,你的筹码是,你拥有死门帮的资讯。我想你最好多透露一点,而且别想弄套假情报,因为我绝对看得出来。”陈深说着,他那对精明的双瞳彷彿闪烁了一下。 张之能点点头,目光向旁一撇,冷笑道:“哼,实在狼狈……” “我就当你这是在自嘲。好了,第一个问题,你和死门到底有何干系。”陈深单刀直入道。 张之能啐了一口,冷笑道:“我和死门帮有何干系?哈哈哈……你是指现在的我,还是五年前那个我?” 陈深挑眉:“不一样吗?” “哼……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若是和死门有关系,我大可内神通外鬼,直接干掉萧百龙。”张之能苦笑道。 “若是我没出来拆穿你,你就即将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利用侯连的死噪动反扑气燄,直接推向萧百龙了吧?谁知道到时,死门帮会不会出来?”陈深又挑了挑眉,狐疑的望向张之能道。 “若是如此,你不怕这会死门已在左近,随时准备干掉你了吗?”张之能笑着回道。 陈深一听,不禁露齿大笑,张之能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见二人齐声大笑,更不禁捧腹揉眼,好似要解放腹中所有笑意一般,也管不着会否被人发现了。 良久,二人才恢复镇静。陈深轻咳几声,随后悄悄逼近张之能,低语道:“你不会讲真的吧?” * “无声也无火,消去死亡的一切前兆。渡无明,亦渡无无明,即是无无明尽。” 只见竹竿随着话语应生折落,宛如自动断裂一般,更毫无预兆。 “什么鬼?” 十数分钟间,周遭竹竿几乎断尽,刘迎风已没了藏匿落脚之处。 “还要继续下去吗?不如,这就让我去了吧,你大可不必那么麻烦。”郑叹万平静道。 语毕,刘迎风便缓缓从林中一角走了出来。 “我不得不承认,在你那鬼枪之下,我无声杀的威名俨然成了儿戏。”刘迎风语带不屑道。 “你又如何能肯定我使的是一把枪?”郑叹万冷笑道。 刘迎风这会微微一笑:“那是枪,因为枪赢不了我,所以那是枪。” 此话一出,郑叹万便静了下来。 二人面对面,相隔不过十余公尺。良久,郑叹万才开口道:“老实说,我看不出你在逞强还是说真的。因为在这距离内,我随便,随时,随意都能取走你的性命。” 刘迎风这会又冷哼一声:“或许吧,但,这就是你无法胜过我的原因。因为你的认知,就像这十公尺一样窄小,再加上,你拿的是枪。” 郑叹万不悦道:“你似乎对枪很有成见,就算如此,你什么也无法改变。” 这会刘迎风不再答话,脸上的讽笑也收敛了起来,只是静静的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郑叹万一见,心知刘迎风已蓄势待发,但对他而言,自己正是处在随时上膛的状态,仅管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你的殒落会是荒南的一大损失。”郑叹万淡淡道。 就在这句话刚落,刘迎风便旋即迈开步伐,同时钢刀朝前方迅速递出。 只见钢刀凭空打转,朝郑叹万袭去。但见郑叹万不慌不忙,毫无动静的杵在原地,虽然如此,打转的钢刀上已连续闪起数道细微火光。 就在火光第四度闪烁,钢刀终于受不住冲力,改变了轨道,同时恣意翻转,差落在一旁草堆中。 然而,就在钢刀离开郑叹万视线的同时,背脊突然一凉,接着喉头一阵腥甜,下个瞬间,郑叹万跪了下去。 “对,用手撑住就对了。”只见刘迎风右脚狠狠望郑叹万后背踩下,逼的郑叹万不得不伸出双手撑住地面。 “四枪,你居然在四枪内就绕到了我的后背?”郑叹万不敢置信道。 “就在方才,我计算过你的连射间隔和时间。连射四枪需要一秒半,出奇不意而回神最少一秒,对准目标物准备时间也要一瞬间。这加加总总,即使我现在老了,区区十公尺还是游刃有余。”刘迎风边说边在足下加了一重力,以免在自己讲话时给了对手脱身的契机。 郑叹万闻言,完全无可答辩。此刻的他心中不只是败北的耻辱感,更有几分懊悔,悔恨自己早该在刘迎风露脸时给他一枪。 “我猜你现在应该在懊悔为何不在我走出竹林时给我一枪吧。”刘迎风冷冷道。 “对。” “很简单,因为你不是杀手,因为真正的杀手,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区区一把枪,又何来超渡之有?” 郑叹万一听,彷彿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禁惊呼出声。 “我懂了……就是因为拥有坦然的必死觉悟,才能够在这十公尺内朝枪口全速冲刺吗?就是因为如此坦然,才能若无其事的走出竹林吗?哼哼哼……我完全输了。持枪的人,根本无法领会这种必死的觉悟,也因为如此,我才会傻到和你这种人正面交锋……”郑叹万说罢,便松开双手,直接躺了下去。 刘迎风见状,自也移开右脚,望一旁草地拾起钢刀。 “你无疑是我见过最强的枪手,不论是枪、枪法还是内心。你的镇静也同样令人畏惧。”刘迎风边轻抚钢刀刀身上那整齐连成一线的弹孔,边喃喃道。 “怎么会有完全没有声音,没有火花的枪?”刘迎风将钢刀收回腰间,边道。 郑叹万这会在地上喝喝笑了起来:“多去天朝走走吧。” 刘迎风只是微笑点头。 就在这时,刘迎风又再度按上腰间钢刀,双眼撇向林中一处,心下不禁喃喃道:“工头失手了吗?” 不多时,只见黑林中一条疾影倏的窜出,静静落在扑倒在地的郑叹万身旁。 “东方决?”刘迎风一见,眉头不禁紧皱起来。 然而这意外感不单是刘迎风,东方决的眉头锁的更是深邃。 “郑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模样,特别是当你的对手还悠哉站在那里的情况。”东方决低声道。 郑叹万这会勉力起身,对东方决苦笑了几声。 东方决回头撇向刘迎风,见刘迎风已准备再战,便忙道:“刘迎风,可别会错意了,简工头没输给我,事实上出了点状况,你还是快快赶回去吧。这回,是我五常香败了,但不是败给你们,是败给……”东方决没再说下去,只是让郑叹万搭上肩。二人一个蹬步,转眼消失。 刘迎风这时面露不详,随即回望来时方向。忽然,他不禁手头一抽,只觉一股新颖的杀意正不断扩张。 * 狮头山山脚,两条黑影不断交缠、分离;其身法之快,之利落,好似迅雷劈竹,竹裂散弹一般,毫不多余,毫无犹豫,也毫不保留。 两条身影酣斗不止,至山腰到山脚,再从山脚到黑林,又再回到山脚。终于,初次的停歇出现在最后一道金光激闪,只见那金光闪现,以弧线巧妙绕过数棵乔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袭向另一条身影。 但见萧百龙不疾不徐,提气运掌,想以掌力隔开金光。未料与此同时,丁仲奉跟着欺身而上,以一柄铁银匕首从金光对向同时攻向萧百龙。 二道光影,一金一银,同时望萧百龙强袭而去。这回萧百龙脸上闪过一丝惊焦,情急之下,他将气劲运往大腿,见那仍陷于大腿的金刀顿时一颤,随即连刀带血,不偏不倚的直击那绕射金光。同时,萧百龙双掌转向,对上迎面而来的丁仲奉。 轰隆!铿铿! 一瞬间,两条身影激撞,再次分离。而这回不同的是,有一人倒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