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时,后头没追兵吗?”林子长边问道,一双眼边透着望远镜不住向山下眺望。 身旁的王冯燕手边也握着一副旧型望远镜,现在这种毫无任何电子仪器搭配的望远镜着实不多见,王冯燕此时操在手上只觉新鲜,眺望时便多了几分乐趣。 “没……不,应该说是有的,且我和丁淇还差点葬送在山脚下。只是,耳边有个声音……”王冯燕想起方才情境,不禁眉头深锁,缓缓将望远镜移开眼眶,垂下头道。 林子长闻言,手边也悄悄撤开望远镜,侧头深深向王冯燕探去。 这时太阳已完全升起,众人拼尽了最后一股气,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位于狮子头山山腰处一宽大石洞。 先前负伤或筋疲力尽,暂时无法行动的人们,都已进到了石洞中调养,只留下仍有气力的几人在洞外把守。虽说是几人,却也不过寥寥五六人而已。 五六人中,两个负责洞口站哨,两个则是去了附近几个重要隘口巡视,而另两个,林子长和王冯燕,便趴伏在一处视野宽阔的崖边,拿着洞中仅存的几副望远镜观察山下动静。 “事实上……那黑林有个传说。”林子长这时又将望远镜架回鼻梁上,边淡淡道。 “传说?” “是的。从很久很久以前,自有那片黑林起,某个传闻就已被边郊居民广泛传布了。然而,这也是这片黑林遭人忌讳,不敢接近的原因;同时,也是从前我们商会得以藉黑林做掩的原因。”听林子长语气意味深长,王冯燕这会就更加好奇了,见他两眼直盯着林子长,半目都没瞬。 林子长接续道:“传说,从前那片黑竹林还不存在,边郊是一大片的青草绿地。绿地上偶有几家农户,整天只打鱼畜牧,专心务农,日子平淡却也快活。有一天,忽然自城里来了位浑身血污的僧侣,眼上蒙着白布条,布条两眼处透着两块血晕,步伐蹒跚的四处行乞。没人知道那僧人来历,也没人愿意给他吃食或零钱,那僧人倒也不以为意,唯独特别的是,当他被拒绝时,会说一句话:原来你也瞎了。后自便摇头离去。 “僧人辗转将周遭一带都乞讨了遍,或许是觉得遗憾吧,他便在青草地上建了一座道观,用的是些残木和破砖,供奉什么却也没人晓得,只知道他便就此住下了。他这一住,起初邻居或有排斥,但到后来也渐渐习以为常,日子久了,自也成了这片绿地的自家人。传说那盲僧时常有个毛病,那就是会问人看到什么,例如花草树木,他不时会问人感受,可回答总是令他失望。而最令他失望的,是当他问人:我象是什么人?,邻居一般以为这是他和人亲近聊天的方式,一般都打趣回道:就是一个盲僧。 “当然僧人的心理无人可懂,可僧人平常并不可恶,更时常会帮忙居民务农打鱼,居民对他的态度自也和蔼了。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市区开始在郊南大兴土木,事情便有了剧变。郊南居民在收到政府的搬迁令后,虽不得已也只好陆续般去了其他地方,唯独盲僧,一天到晚在他的小小道观中打禅诵经,即便附近好心居民告知,劝说,他也无动于衷,还道:在我的双眼下,外在世务一切为无,既然如此,又何必苦恼世之转变?附近居民见他执意不肯走,无可奈何,自便将他留在当地。没多久,附近的房子便被推土机一栋栋铲平,那青草地也开始了整地作业,而身处道观之中的盲僧,自始自终都在原地。最后,传说在没被发觉的情况下,那破烂道观被工人夷平,僧人葬身当下,而这事情也只有几个和僧人较好的居民挂在心上,回来替他立下了石碑。 “后来郊南开发失败,土石流随着暴雨凶残肆虐,工厂一座座倒闭,前段自也成了和废墟没两样的荒地。奇的是,那片原是绿地的荒地,最后竟在这不毛之中长出一大片的漆黑竹竿,最后成了荒南前段最著名的黑林。传说,这黑林便是那盲僧的转世,深夜里,时不时会传出那盲僧的诵经声,以及他那若隐若现的缥缈身影。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很少人知道了,与其说是不知道,不如说是被遗忘。我也是从我大哥那里听来的,现在老一辈的纷纷离去,这传说也将随着时间,慢慢消弭了吧。”林子长说罢,这便起身,望山洞走去。 王冯燕听完这故事,觉得相当神奇,又有些悚然,不觉又向山下那片黑林眺去。见那片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的森然黑林,他顿时又咀嚼起了这故事,只觉一切好似历历在目。王冯燕不禁打了个寒颤,自也飞快起身,跟着走回洞中。 却说这洞内虽然是山洞,可早已是经过悉心整顿过的山洞,因此也算是应有尽有。野外用的雷波灯,足数月分的干粮库存,一箱箱冰存清水,随身睡袋,医疗器具,枪械炸药等一切备足,好似早已有了决战数月的准备。 而这山洞格局说来也妙,除洞口,洞内并无其他对外出路,且洞内空间是呈螺旋状,类似蜗牛壳的构造。 王冯燕走至最深处,缓缓来到丁淇身边,见丁淇一个人正静静靠墙浅眠。他见丁淇一双布鞋早已走破,并脱下晾在一旁,两支本应是白皙光华的脚板,这时竟是血污遍布。想起晚上那段奔逃,不知在林内绕了有多少圈,总之是足足五小时以上的逃亡。只因当下专注脱险,王冯燕自己也没想到究竟花了多少时间,直到脱险以后,才惊觉自己的气力已然放尽,且意外的遍体鳞伤。王冯燕见丁淇也是如此,怜惜之心顿生,这便想去拿医药包替她上药。 “王大哥不用了……洞内伤药有限,像我这点小伤,就不用上药了。”丁淇这会抬眼望王冯燕道,眼中显出几分感慰。 王冯燕一听这才恍觉,遂望四周打探去。只见洞内全是伤患,且受伤自都不轻,但奇的是全部人皆已处理好伤部,静静杵在洞中一脚休息。 王冯燕这时又是一凛,会意道:“妳一进来就忙着处理伤患,全然不顾自己,导致后来没药可用是吗?” 丁淇听王冯燕语调责备,眼中却甚是怜惜,当下心头一暖,便微笑道:“哪有……药还是有的,只是不多了。而且有些人晚上还要在敷上一回药,都是大伤,像我这样的……就不跟他们抢了吧。”丁淇话声温婉,调中带笑,一双大眼不时对着王冯燕眨呀眨的,直让王冯燕不知如何应对。 “拿妳没办法。”王冯燕叹道,自便在丁淇身旁坐了下来。 “痛吗?身上的伤?”王冯燕侧头问道。 丁淇大眼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王冯燕见她摇头,再者便说不下去了。这时洞内众人全在休眠,二人半晌未答上一句话,直让洞中更是沉静。 “妳当时,是怎么知道那长发男子的位置的?那身法,直比枪还快,看来你家丁老爷的名头还真是名不虚传。”王冯燕这时轻声喃喃道。 丁淇只是低头一笑,也是细声道:“没什么的,因为我听到你的声音是在右边,那当然你的目标就在左边囉?我才好奇哩,为什么……你知道我在?”丁淇说着,边侧过头,直望着王冯燕那俊俏侧脸。 王冯燕也是一笑,道:“也是没什么……我只是很单纯的觉得,妳在我身边罢了,其实我并不知道妳就在竹丛里头。” 丁淇一听,嘴角悄悄上扬,露出洁白贝齿,两眼仍盯着王冯燕侧脸不放。这时她看着看着,忽见王冯燕眉头一锁,接着一把抓起自己右手,并翻开指头一看。 丁淇这会想抽手也来不及了,只好任凭王冯燕把手抬至眼前细细端凝。 “我就知道。”王冯燕说着,两眼一抬,望丁淇撇去。丁淇一见,脸上一红,连忙将手抽回。 “妳的飞刀,到底是不能再丢了。”王冯燕严厉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这时王冯燕一脸凝肃,关切更多于责备。 丁淇噘起嘴,嘟嚷道:“那有什么办法……情况这么危险。”丁淇说着,边搓揉起自己的素手。 原来,丁淇右手食指和中指两指,已然严重瘀血发青。 “这飞刀,威力虽强,却是这么危险的武器吗?”王冯燕皱眉道。 丁淇忙摇摇头:“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比平常练习时用了更多的力气,且刀的握法是威力最大的牛刀式。这种握法其实是给手掌较大,皮较粗硬的男孩子握的,威力当然也是最大的。也是,我第一次用刀射人……不懂该用几分力,所以每发都是尽上全力……这是我自己射刀的问题。”丁淇垂头欠道。 王冯燕一听,鼻息一叹,左手这时抚上丁淇右手,道:“不管怎样,接下来不准再射飞刀了。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听我一句,那就是用妳觉得最舒服的握法,最适当的力量去射。这样,其实才是威力最大的丢法。” 丁淇眨了眨大眼,柔声道:“谢谢你。不过……这是你教练教你的吗?丢球的方式?” 王冯燕一听微愣,讪讪笑道:“被妳看出来了。这其实是,黑面大叔教我的。”他说着,便又沉肃起来。 丁淇知道自己不小心问错了话,便没再说下去。一时之间,二人再无对话,洞中再次沉静下来。王丁二人这时皆感疲惫,不自觉也阖上了眼,各自睡去了。 过了中午,众人陆续转醒,洞中也慢慢活络热闹起来。 这时一小弟快步奔入了洞中,并四下慌忙打探,貌似在寻着某人。 “喂……兔寺,你找谁啊?”墙角边,一名蓬头垢面,腹部紧缠绷带的大叔道。 兔寺张着兔牙,一对扁目难得瞠的老大,慌张道:“山西大叔,那个王……王什么燕的在哪啊?老大找他说有要事要谈。” 山西大叔一听两眼一闪:“王冯燕是吗?他小子还在最里面睡着呢。欸欸……很急吗?可别打扰了他小俩口温存的余光啊。”山西大叔说着,一对眼睛沧桑沉郁的向洞外望去,淡淡道:“喂,兔寺。总觉得……现在真是静的令人发毛啊,我们……究竟还剩多少时间苟活呢?” 兔寺一听,吞了吞口水,又问道:“王大哥就在里面吗?”他见山西大叔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洞外,自也没去理会,便径自望内绕去寻王冯燕了。 兔寺绕到了洞中尽头,一眼望去便见一对男女双双靠在石壁上沉沉睡着。只见二人紧邻相依,女的靠在男的肩上,男的靠在女的头上,嘴角象是还微微泛起,就这么沉浸在梦中。 兔寺一看,只觉好生羡慕,这般情景果真如山西大叔所言,当下真不知该不该打扰。 兔寺原地顿了顿,最后还是悄悄上前,轻轻将王冯燕唤醒。 “王大哥……王大哥?王大哥……” “嗯……嗯?”王冯燕看似睡的沉,其实并不难叫。只见他睡眼惺忪的眨了眨眼,悠悠望前一看,见竟是昨夜同自己逃亡的其中一名小弟。他对他眨了眨眼,脑袋是一片空白,这时忽觉左肩微沉,遂侧头一看,见原来是丁淇倚靠在自己肩上正睡得酣香。王冯燕想起昨日早上为救丁淇时那股发香,这时不自禁去嗅闻一口,只觉清香退去不少,更多的是身上独特的体味,综合起来的味道依然令他沉醉。 王冯燕脸颊微红,闻后又迅速别过头去,毕竟这般偷偷摸摸嗅闻女孩子的味道并不太君子。可当他头一扭,不禁又换个角度想:“这头可是她自己靠的,味道也得先飘散到空中再传进鼻子里,那么闻了又如何?自己可只是吸个气而已啊。”一想到此,遂又将头扭回,径自吸闻个痛快。 不过羞耻之心人皆有之,王冯燕一会也没再将心思放在味道上面,反而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这时他只是静静看着熟睡在自己肩上的丁淇,不禁微笑起来,只想世间的际遇实在妙不可言。这个过去和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多年后竟在这种地方和自己出生入死,更莫名建立起了一种奇妙关系。眼下虽然大敌当前,可一想到有这名女子伴在左右,自己便不觉的前方有何惊险了。 兔寺见王冯燕一个人正若有所思的瞧着身侧的女子,见他目光温暖柔和,自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便道:“嗯咳……王大哥,是这样的,头儿说等你这边忙完了,就立即去找他。”兔寺说着,边一边躬身倒退拐出了角落。见他样子象是个下人般,而这洞内最后的一弯角落就好比一间上房,王丁二人好比一对贵宦夫妇,见这整间上房就单单仅他二人。 待兔寺退了出去后,王冯燕不禁仔细咀嚼了他这“忙完了”一词。他完全醒觉后,脑筋不再昏沉,自也望四周打探去,未料竟是空空如也。见此状,又想起兔寺的语调举止,当下一愣,这才察觉原来这商会中人似乎把自己和丁淇二人视为伴侣,还特意独留了这么大一间上房给自己二人。王冯燕又侧头望丁淇瞧去,这会看到的竟是一对偌大透亮的眼眸,正楚楚动人的望着自己眨来。 王冯燕当下一凛,见丁淇一脸沉郁的盯着自己,心头先顿了两拍,随后才挑眉道:“妳……还好吧?” 丁淇微微摇头,有些沙哑的道:“你又再烦恼什么呢?” “……在想我们……”王冯燕不觉支吾起来。 “我们什么?”丁淇忙追问。 “我们……似乎被他们误认成一对了。” 丁淇闻言,先是望转角走廊一撇,随后望周围打量一圈,微笑道:“哈,好像是呢。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丁淇又望王冯燕瞧眼道:“好了,你快去吧,别让林大哥久等了。” 王冯燕一听之下又是一愣,原来刚刚那下子,丁淇早已转醒,却不知是何时醒起,更不知是否查觉到自己直盯着她瞧的那下子。想到此处,王冯燕心下羞赧,便慌忙起身,直想快点逃离现场。 丁淇见王冯燕起的慌忙,不禁素手掩嘴,只觉好笑。后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离去。 这时她又阖起眼,嘴角不自禁上扬。 * 王冯燕沿着石壁螺旋,不多时便走出了山洞。待他一出洞外,先向左右打探一阵,随后瞥见早先观望的石崖边,这时又趴伏了一名长身男子。若无意外,那人正是林子长。 王冯燕遂也跟着伏下,手边拿起望远镜,见林子长一脸肃穆,自也跟着用望远镜向下一眺。 只见这时,山下黑林之中竟是万头攒动,却无声无息。 王冯燕想再细细打探去,无奈对方掩藏于黑林之中,所观有限,只能感觉到对方行动相当隐讳。不过,兵卒行动却异常灵活,且赋有目的。 “你看到了什么?”林子长边看边道。 “……人很多,却非常有秩序;且除了秩序外,一个个动作都相当敏捷,且有目的的在行动。最重要的,我们根本估不出对方到底有多少人。”王冯燕沉道。 “观察的很好,不愧是黑面手下。对方不仅充分利用了黑林混淆视听,更能于心理上直接打击我方。若综合你所说的一切,我想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方的大头目,侯连、张之能两个都到了。能将一帮乌合之众统帅的如此有条,除了张之能外没有别人了。”林子长边说着,语调不时透出一丝惶恐。 王冯燕一听,额上不禁湿润。他微微颤声道:“你能……能看得出对方何时打来吗?” 林子长这时挺身站起,边收起望远镜,喃喃道:“何时打来已不是重点,现下我们根本无力抵抗。”他边说着,边利落的点燃了根菸,吸了一口接着道:“当年抗日战争,国军力抗不能,节节败退,无计可施之下只能以空间换取时间,以等待美国的出面。现在,我们用的只能是同一计。”林子长说着,边望上顶上撇去。 “以空间换取时间,以等待我大哥的援助到来。现在,这是我们唯一的一计。”林子长说着,边吞云吐雾起来。 “空间换取……时间?”王冯燕喃喃默唸了一回,自也望山顶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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