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间群豪本来听得六合腿谱落入荆南赵家手中,都是一阵惊喜期待,暗想如此欲寻神功下落,只需遣人拜访赵府,同那已然淡出江湖的赵郡仪探问便可。哪知李燕飞说起这神功流传的故事,几个段落间便是百转千折,居然赵郡仪托付出那六合腿谱未久,便遭不知名歹人将秘籍夺走,且还远躲得不知去向。如此六合腿功下落,不又成了一团迷雾?而且,单只是神功遗失还算事小了,若然这样厉害的武功,最终却给了奸人习练利用,那才是真正事大了! 于是席间众人原先惊中带喜的表情一改,全数成了一脸的愁忧,相互低语议论着:这下可好,原本唾手即得的神功,又是不见了踪影,而且,还是遭非善之徒拿了。 但见李燕飞老神在在,好似毫不担心,左右摆了摆手,又道:“各位也莫要惊慌,那六合腿谱虽然确遭歹人夺走,可却不代表会遭歹人利用。”微一顿声,又道:“当年的荆南儒侠赵逸寒,年轻时即身历过行途遭掳、以及遇震遭埋等等人生意外,早知世间祸福难料,各种好事坏事,皆有可能发生。因此他在重载那份腿谱要诀时,便曾拟想过,会否哪一日神功传承又兴波折,腿谱秘籍到头来却落入歹人之手?于是他做出决定,不以明图明文的呈现方式,来誊上这份腿谱秘籍,却是用暗藏玄机的手法,来将一条条神功要诀,载入其所备好的卷轴当中。此后谁想窥得卷中玄机,需得同时获得这份密卷与一道口诀,否则徒然取卷入手,却缺少口诀提示阅读要领,也是无法习成神功。” 李燕飞微一顿声,又道:“那歹人夺得了背负之卷轴,却夺不了口传之要诀,想来这些年头过去,他依然窥不得卷中之密,然其好不容易夺得此物,又不可能轻易丢弃,我想该卷六合腿谱,至今仍存世上某处,只是那歹人不知仍否安在罢了。根据我所听得的消息,那歹人是个身形颇为高壮的男子,推算他的年纪,如今当是四十五岁上下。各位大英雄若想拿回该卷密笈,恐怕需得碰碰运气,日后抓得了什么形似的歹徒,记得顺手对他拷问一番,问其许久以前可有同谁夺来个什么质地上等的卷轴来。” 此时李燕飞不禁叹了一气,续道:“说来这六合腿功夫,一路传下乃至最终失迹的整个过程,可以算是三部神功中最为明确者。然而,这六合腿要诀,可能也算是三部神功秘籍中,现今下落最难掌握者。如那歹人至今仍否活存?又或那腿谱至今仍否在其手中?只能说种种不确定因素太多,各位大英雄要能找回六合腿谱,只得多多烧香拜佛了。” 李燕飞这几段讲述六合腿秘籍下落的言语,实教坐于厅前副席上的叶沐风愈听愈惊、愈听愈奇,眉头不由一紧,心底暗呼着:“暗藏玄机的卷轴?身形高壮的歹人?难道那六合腿谱竟会是……” 叶沐风内心虽讶,可又不能当众出声相询,因为他想要问的问题,乃是牵扯了他心爱女子的出身过往。此话一旦出口,厅间各名门从此便会知道,其心上人以前实是那万恶邪人高由真的得意子弟,而依照正道一贯标准,这样的人已是容不得于正派名门下的,更何况是居于整个中原领导地位的天下第一庄叶家庄? 于是叶沐风为了保护心爱的柳馨兰,纵使此时满脑皆是疑问与惊奇,却也不能明显表露于外,唔唔嗯嗯地低哼了几下后,便未再动起什么声色,神情一显认真,继续专注于聆听席前李燕飞的说话。 但闻李燕飞说罢了那六合腿失迹的故事后,轻咳了两声,似是清了清喉咙后,又道:“末说那六合轻功的失迹。其实这部神功真正于江湖上失去踪影,还只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情,甚至四年以前,我还与这六合轻功的当代传人打过照面、较量过功夫。” 话至此处,李燕飞又是转身换了个方向行进,续道:“由于这位传人乃是时下人物,至今可能仍藏于江湖某个角落,为免造成他的困扰,有关他的姓名出身,我便先保留不说了。总之这位传人四年前还是存活着的,且隐居于扬州西面一处村落中,为着类似于侠盗义贼的行举。当初我意外遇上了这位六合轻功传人时,曾经问过他既有一身高强武功,为何却要隐姓埋名地居于穷乡陋巷,干些不怎么见得了光的事情?那位传人面有难色,当场告诉我了一个他不愿涉入江湖的理由,并且言语十分坚定地表示,他迟早定会找得一名足够资格的神功继承者,绝不会让六合轻功消失于世。” 此时李燕飞脸色微微一暗,续道:“本来我已是真正找得了那六合轻功的现任传人,但他既然无意于江湖,我也不可能勉强,只消来日他真找得了徒弟传下神功,这六合轻功就不愁失落。然而世事难料,在我遇上那六合轻功传人的半年后,他忽然就从原先居住着的地方消失了踪影,从此不知下落。依据我向附近邻居打听的结果,该名传人失踪前三月,才收留了一个来自外地的陌生少女,之后忽于一日清晨,带同简单行李以及该名少女,神色匆忙地离开了住所,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燕飞目色一透忧虑,又道:“但凭我对那名传人的认识,可以说他是一个言行极为沉稳之人,想来能让他如此神色匆忙者,定是什么十分重大的要事。由于他离去前,并未留下任何讯息线索,我也难以知晓最终他是去往了何处。即便这四年来我多方寻找,却再也没有见得他的迹影,但想他不论迁往何处,终究会重行起义贼侠盗之举。是以各位英雄,今后若有听得何方大城小镇,冒出了个轻功莫名高强的奇贼,却又是专挑富贵人家下手的,不妨多加探听留意,可能这便是那名六合轻功传人了。” 至此,李燕飞已将三部神功的失迹过程全数道毕。由于他这几段故事虽然有些冗长,可讲述起个个人物情节时却是言之历历,仿若亲闻亲见一般,让人感觉好似真有其事之余,却又不禁愈觉疑惑:为什么眼前这名青年,仅只不过二十初年纪,却能知晓这样多的事情?又为什么他对寻出这失落的六合神功一事,居然是这样地不遗余力? 于是听至此处,叶守正心头不禁寻思着:“照这李燕飞说法,四年以前他已在寻访六合神功下落,可那时六合神功存在一事,才刚于江湖上传开而已,居然他便能寻得了其中一名传人?这可不是单纯的运气能够解释,想来是在更早以前,他便已然关注起这套六合神功,而非待到正道有所行动之后。但是……更早之前,能有谁将神功消息透露给他?” 此时不仅叶守正对于李燕飞的消息来源有所疑问,厅间群豪更是个个猜疑李燕飞这一串故事从何听来。便在席间众人相互议论之际,终于有一个响亮的声音忍不住冒了出来,大声问道:“李燕飞,你说了这么长串的故事,但究竟其中真确性多少?这个神功流传,可是牵延了一百年的过程,便是老夫活到了这般岁数,也是知之甚少。以你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每代传人都来得及认识,定有许多是辗转听来的情节了,却不知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李燕飞朝声音来源望去,见得是一名年过六十的苍发老者发的话,识出是神箭山庄已退位的上任庄主孟山河,这便同其比手行了一礼,微笑回道:“孟老庄主说得不错,区区在下嘴上无毛,能懂得多少江湖旧事?不过这六合神功先前虽遭正道中人遗忘久时,百年间却始终有人将它挂在心上,我也不过是承得前人智慧,听一个长辈说了一些长辈的长辈告诉长辈的故事,又再自己大发兴头地四处打听,这才归结出了种种神功流传的来龙去脉。” 众人听得李燕飞说话绕口,什么长辈的长辈告诉长辈的故事都出来了,当场只被搅得一头发晕,一点儿也不觉得李燕飞有想认真回答问题。然而台上的叶守正,此际却让李燕飞这绕口的回答点起了心中一个念头,忍不住提手问道:“请问李兄弟,你所谓长辈的长辈,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李燕飞转首望向叶守正,神色依旧不甚正经地答道:“我所谓长辈的长辈,仅是一个无亲无友、无子无孙的孤单老朽,他算不得江湖上的有名人物,只因一整个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这时那与李燕飞毫不对盘的金笛玉郎沉矜玉终于忍不住发话,语带轻蔑地说道:“我看那什么长辈的,不是没人知晓名字,而是根本没有名字,全然一个虚拟的人物!”哼了一声,又道:“谁不知道你江湖好事者李燕飞最喜欢的就是四处管事闹事,今儿个故意在这议事大会上放出六合神功的种种消息,只是为了起一个闹剧玩笑,教正道中人心燃一线希望,一个劲儿地去找去寻那神功下落,你李燕飞却在一旁观看热闹,暗自嘲笑正道各门,轻易地给你骗得团团转儿。愈见众人劳心劳力,你便愈觉开心过瘾,是也不是?” 李燕飞听得沉矜玉出言质疑,却是毫不生气,头首转了过来,目光斜睨向沉矜玉,唇挂浅笑,并不急着出言回应,象是静待着沉矜玉还想说些什么似的。 沉矜玉知晓李燕飞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定是些气死人的语句,于是抢着不让李燕飞有机会插话,当场站起身来,先往台上叶守正注目去,又朝厅间群豪一阵顾望,提音说道:“叶盟主、各位英雄,莫要着了这李燕飞的道!沉某认为,这一切只是李燕飞在瞎编故事罢了!大家想想,要探听得一个百年神功的历代传承,需得费上多少的心力时间?像李燕飞这种游戏人间的家伙,有可能为了江湖安宁付出这样的努力么?他根本只是道听途说了一点传言,这便来堂上大放厥词,佯称自己知道神功下落,实际只想搅得大家一团混乱罢了!” 其实李燕飞讲述的这几段故事,情节甚是纠缠复杂,并非谁人轻易能够编出的,且故事之中提及了当代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更非谁人随意便可瞎说的,否则一经查证,谎言岂不立被戳破? 然而现下沉矜玉的心中,并不在乎真相如何,亦不很关心六合神功能否寻得。他只是心中恼极了李燕飞,巴不得要将其声名弄臭而已,最好让正道各门都感觉李燕飞是一个惯于说谎的家伙,实际讲话没一句能信,这样连同李燕飞先前对自己的几项控诉,说服力也是大打折扣了。 于是沉矜玉愈说愈起劲,忍不住一个挥手,朗声续道:“各位想想,李燕飞到底说了什么?六合神功下落找着了么?没有!六合剑秘籍流落何地,不知;六合腿密卷遭受何人所盗,不知;六合轻功传人为何失踪,还是不知!结果李燕飞装得自己好似什么都知,却是什么也不知!好似和大家说了许多,却也等同什么都没说!这种人的话,大家能够相信么?” 沉矜玉此话一出,席间确有不少人颇觉有理,说来李燕飞这几段故事,确实有将寻找神功下落一事,由大海捞针变做了盆水捞针,可究竟那一根针还在不在这盆浑水当中,显然李燕飞自己也说不出个确切来。 说来正道各门,打从四年前开始,便已茫然无绪地在找寻这传说中的六合神功,时至今日,早就对此感到十分意兴索然,再也不想多花一点儿心力尝试。即便今时今刻,李燕飞于会中提供了这种种线索,可毕竟只是指引一个模糊方向而已,究竟按此能不能顺利找着神功,到头来还得求神问佛。 一想及此点,厅间群豪便难以提起多大寻找神功的兴致,反而暗暗都有些埋怨那李燕飞做啥忽然现身,丢出这几条奇怪线索来,迫得大家好似不续寻神功不可一般。因而这会儿一逢沉矜玉出言质疑,席间众人反倒觉得正中下怀,打从心底便想要相信认同了。 李燕飞四方环顾,但见沉矜玉此言一出,厅间群豪无不一副颇有赞同的表情,甚还有不少人喃喃语道:“我也不相信此人此语。” 李燕飞方才讲了这许多话,嘴巴有些痠了,也懒得再费神解释,当场不怒反笑,目光左右各一扫道:“信不信我的话,随便你们。总之你们循着我的故事去寻找神功,虽然不能保证成功,可若然不按着我的线索,肯定是连六合传人的一根毛也别想找着!要做不做,决乎一心,不如就留给想做的人去做。” 李燕飞说到最末句“不如就留给想做的人去做”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在了厅前的叶守正上。 跟着李燕飞嘿了一声,倏地转过身去,足下轻迈数步,转瞬身形已飘出了厅堂之外,还不待任何人出声阻止,他已脚着栏杆,跃身上了厅外长廊盖,接着又沿顶脊连进数步,形影一窜,当场飞身出了叶家庄高墙之外。 来无声、去无踪,踏地轻、起地盈,李燕飞轻功身手之高,着实教厅间群豪看傻了眼,自问自己再练十年,也绝到不了这个境地,于是众人一时皆有些愣住,莫不心想:“这人如此轻年纪,何以竟有此般造诣的轻功?难道是他同六合轻功传人讨教来的?可从他方才言谈听来,却似那六合神功与他自身武功并不相干。倘是如此,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轻功,又是从何习来?” 然而正道群雄对于李燕飞这无礼小子多半无啥好感,心中虽赞虽叹,可不能表现于外,于是李燕飞才一声招呼不打地离开厅中,席间立时便有几人出言责道:“来便来,去便去,这小子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叶守正身为叶家庄主,对于李燕飞的无礼之行并不怎么气恼,却反对他骤然离去有些莫名抱憾,暗想:“这江湖好事者李燕飞绝不简单,可惜他来去全无预警,我实在还想同他多问些事情……” 一旁副席上的叶沐风也是心情起落不定,暗想着:“六合神功……也许我竟掌握了其中一部的下落,可是……我又不能说……” 便是这样,一个行径浪荡的好事男子,捣乱了一场群雄齐聚的议事大会,却也带来了失落已久的六合神功,至今可能仍存世间的消息…… 是晚,叶守正凝神端坐于叶家庄东南隅一间大书房中,专注地翻看着手下一叠叠年代久远的旧文卷,那是记载有关自身望月剑法历代传承的珍贵文件。 其实这几叠文卷,叶守正早已阅读过不止十遍,仅是今早议事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勾起了他的一些思绪,不禁于当晚拿出这些资料,再一次地细读详究。 叶守正将手下旧卷反覆看了一会儿,目光停留在了同样一处段落上,暗想着:“当年望月剑法的创始者,受称剑术天下第一,可却在遇上了一名年轻剑客后,遭逢了自望月剑法创出以来的第一次败绩。依照文献所载背景时序,可以推想该名年轻剑客,就是后来创出六合神功的同一人……” 叶守正不禁喃喃自语道:“六合剑……六合神功……这样厉害的武功,真要任凭它消失于世?” 此时书房门前卷起了一阵旋风,轻轻地便将两扇门扉吹启。叶守正感觉到了自室外透入房中的凉息,抬起首来直望门处,没想此时入口地方,一个双肩宽阔的身影已然侧靠在右方门柱上,双手交叉胸前,一头半短发连同一只发带尾依风轻轻飘扬,却不知何时来到。 叶守正远远见得此人,虽然尚瞧不清他的形容,可已猜得其人为谁,暗想:“李燕飞……这人如何却又来了?究竟我叶家庄墙里门外的众多高手护卫,在这人眼中还有没有一点作用?” 叶守正见得李燕飞又是不声不响地入庄出现,惊讶之余还有些暗恼庄中防护怎地如此不全,可他又不至于不欢迎李燕飞如此来到,因为叶守正十分清楚,此人私下来此,定是有非常重要的资讯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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