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小婉终于能咽下一块巨大的肥肉,我默默地告别了她和李小婉的爸妈。他们的脸上悲喜交集。洁白的房顶上吊着一层矿棉板,它吸附了低沉的啜泣声。隐藏了我们看不到的灰尘和黑暗。我在想,是不是观音显灵,让李小婉重新恢复了生机。抑或是阎王爷不肯收她呢。 打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我回头看了一眼李小婉,她难得地笑了。很艰难,很温柔。我擦擦眼睛,很难相信自己能看到李小婉那安详的笑容。如果让林楠看见的话,她肯定会翻着眼睛说这比美国挨了原子弹还要surprise。不对,是scared。 我并没有看见林楠,也没有看见顾阳。诺大又通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他们就像突然被勾魂的鬼抓走了。我撇撇嘴角,往一层走去。我想给林楠打个电话,报告李小婉的喜讯,却又放下了,心里好像被什么堵得死死的。 天空瞬间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就像变幻莫测的人心。这意味着,B市烦人的蒸笼天气即将要开始了,而我们也即将迎来暑假,和我很有可能一周七天连轴转,伺候赵崇那个没人性的火星人的地狱时光。 正当我慢悠悠地走向车子时,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了我身边。我差一点坐到地上,这家伙简直经不起念叨啊。我扶着额头,焦虑地看着打开车门走下来的赵崇和丽丽小姐。他们就像赶赴一个葬礼似的,全身穿得比墨还要黑。赵崇习惯性地冷冷扫了我一眼,他没说话。倒是丽丽,她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常?你是来咨询如何让自己胸部大一点的吗?” 好像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妖兽,抑或我自己也是一只。只是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还没有从李小婉带来的巨大震撼里回过神来,看着欲言又止的赵崇,我什么话也没想说。 我正要打开车门远离他们的时候,一阵急促中又带着娇纵的高跟鞋声传了过来。我闭上眼睛都知道,林楠来了。她永远在脚底装了一副风火轮。其实她是人生的运动员,在她爸爸死后,她变得变本加厉。我们四个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歪着脖子夹着手机,痛斥那边的人。 “如果你12点整不能及时赶到我和姐妹们吃饭的餐厅,那么,不管你在哪里,你可以离开我的黑色宝马750li了。哦,车子没关系,我看哪个不长眼的小偷敢偷我的车。就算偷了也没关系,他只不过是偷了保险公司而已。”林楠的司机满头大汗紧张地告诉林楠堵车了。我有点于心不忍,我都能想象到那个司机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和恐怖的表情。于是整顿午餐我一直在战战兢兢中度过,至于吃了几块肉,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种状况并没有结束。中途还包括公司的一个高管给林楠打电话,事件的缘由是合作的那家公司临时变卦,要撤销。理由不得而知。我瞬间就看到林楠那漂亮的眼睛里射出了冰冻三尺的寒光,就像一把高科技的冷冻光束枪。她冷静而优雅地对手机说:“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哦,那你是说,你活了这么长,办公桌也做了这么久,完全看不出来那个20几岁的毛头小子想要什么?……那就把全B市的小姐找来,让他挑……什么,看上小李了?那你就把小李扒光了扔到他面前,然后准备一套偷拍的设备,我看他还敢不敢上!” …… 我和莫筱李小婉三个人立马全身湿透了。那个时候的李小婉还是一副绿巨人的外表,她惨无人道地厉吼一声,双手迅速地捂上胸口,以一种怪力乱神的声音申诉:“林楠,你别吓我,你爸爸的公司难道经营黄色服务的?”顿时,一股强烈的气浪扑面而来。旁边的服务生,掏出一块很漂亮的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他不协调的浓眉狠狠地聚在一起,就像东倒西歪的乱草堆。 我觉得苍蝇应该有一点自知之明,明明她复眼里的人类已经竖起了那恐怖的电蚊拍,但她还是不知死,义无反顾地往上面撞。 “如果工商局,公安局,文化局不插手插脚。我想我会考虑把公司盈利的目标转到这方面来。”林楠很诡异地说着,然后又小声地自言自语:“我这里就有三个现成的清纯大学生……”我发誓我绝对听到了。 紧接着,林楠又换上了一种慵懒的富贵猫的表情,她笑眯眯地看着李小婉:“亲爱的,是这样的,刚刚我的合作对象他说想找一个完美的女朋友,只是他的要求很奇怪。他并不喜欢像莫筱那样的,而是……他说他很喜欢肉感强烈的大葱少女。我觉得你特别合适,你愿不原意帮我一把呢?别怕,我会把你修复得就像刚生下来的女孩一样纯洁,不,更纯洁。你还是个雏儿吧?Out了,姐姐。”当然,对于莫筱和林楠来说,“雏儿”这个词儿,就是她们俩用来羞辱我和李小婉的最强利器。李小婉固然是没人想要,而我,我快吐了。 我抱着精致的碗干呕。莫筱眼珠子快翻到天上去了。而李小婉竟然毫无形象地抹上了一层娇羞,但她说的话却让我和莫筱充满着正义感地敬仰她。她是这么说的:“林楠,我告诉你!老娘绝对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为你出卖身体!我要象小强一样,自强不息!”她就向个面对长征的红军战士,紧握着巨大的拳头,发出了苦难人民的最强呼声。但紧接着,李小婉眨眨她巨大的眼睛问林楠:“他,长得帅么?” 我终于把刚吃的肉全吐了出来。林楠早已悠哉地端着杯子喝果汁,她还给我和莫筱抛了个媚眼。一副“你们看看,我就知道她会那样的”贱表情。 莫筱同情地看着李小婉,伸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掉了李小婉嘴角刚刚喷出来的,怎么说呢,非常恶心的,已经嚼烂的食物。然后莫筱趴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她说:“我快要吐了,以后再也不能和这两个代表着两个极端的神经女人一起吃饭了。你呢?” 我顺着莫筱诡异的兰花指,看着坐在对面花枝乱颤的林楠,强烈地点点头。 我们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脱林楠的掌控,她眼角轻轻一抬:“你们两个,是在享受爱抚么?” 我和莫筱就像被雷劈到的妖精,瞬间坐直了。莫筱痛苦地呻吟:“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我们自己像别人眼中美食的聚餐。” “如果你抢着要付帐,那我不介意你中途退场。”林楠龇牙咧嘴地笑着。活像个张牙舞爪的女螃蟹。 莫筱垂下她高贵的头颅,开始切割面前还没动刀的,一百八一份的鲜红的牛排。来都来了,羞辱也羞辱了,那还是吃够本吧,而且要争取吃到撑死,反正林楠那样说就代表着,买单的是她。我们总是对林楠的羞辱恨得牙痒痒,但同时,我们很享受她给我们带来的物质的享受。也许,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吧。人生,不也是这样? 事实上,还没等吃完,林楠就急如火燎地征用了我的车,赶去了公司。那个人还等在公司里。在车上,林楠愤愤地说:“丫的,他以为他是谁,以为我年轻好欺负啊,这一次是小李,那下次会不会要我陪他上chuang啊!竟然敢动我的人,就算拼了撕破脸,老娘也要刮掉你一层皮!” 我差一点就被眼睛里突如其来的东西造出了史上最残忍的车祸。前面十几个小学生正结伴过马路。那个小李我见过,很漂亮很单纯的一个女生,看上去,就像刚刚从洁白的象牙塔里出来的。 林楠默不作声地下车,然后走到我这边,一把将我拽了下来,无情地讽刺:“你好歹也开了很久的车了,怎么还像个被坡起难倒的新手呀?” 我很老实地坐到副驾驶,开心地笑了:“我还以为你很自私,很尖刻呢。没想到,你的保护欲这么强烈。” 林楠正视着前方,对我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很飘渺。“其实我还是自私的,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的心受伤。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太多了,就像我刚才接的电话,他可以对我们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而并没有将他绳之以法的法则。我可以放弃和那家公司的合作,我有那样的权利。但是这样,无疑是两败俱伤,我自己是无所谓,我爸爸留下的财富足够我一辈子坐在家里吃成一个精神上瘫痪的巨人。但是对员工就不一样了,没有合作,就没有利益,他们也没有了高额的奖金,福利,甚至保险,他们养家糊口的钱。我不是什么拥有高尚精神的女人,也不是一个肮脏的救世主。只是每次看着公司里,大大小小员工加班的背影,累到极致,东倒西歪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时候。我意识到,作为老板,我有义务,作出一个维持游戏正常运转的操纵者应尽的责任。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个是不停旋转着的陀螺,一个就是,手拿鞭子的人,没有了鞭子,陀螺很快就会瘫痪,而没有陀螺,那么鞭子,也失去了她的意义。其实命运给了我们太多的潜规则了,每个人的骄傲、自负、贪婪、善良就是我们的潜规则,也正因为这些,我们才活得津津有味。” “姐姐,你太让我佩服了,简直是高屋建瓴,如高山流水呀。我恨不得对你五体投地。”我夸张地做着夸张的表情,说实话,林楠的话我并不太懂,但我知道,与其碰到一个只知道自己赚了多少钱的老板,林楠这样的算是完美的老板了,尽管她很尖酸,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冰冷的推土机,总是把每一个人逼到再也跨越不了的所谓尊严面子的鸿沟。但她有着很强的责任心,她给了别人很多选择的机会。就像她说的:“别人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只是我公司里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加起来的几百口子,每次等待我决策时候的眼神,我被深深地震住了。但我也不是好心的慈善家,只要他们真心地努力,那我就会给他们最好的回报。但如果,他们连最起码的努力都不想付出,那我只能fire。” “人生如戏。”最后,林楠笑呵呵地用四个字结束了她的高谈阔论。 我问林楠,“那你想做鞭子还是陀螺?” 林楠得意地说:“我要做我自己的陀螺和鞭子。” 事实上,我一直做的是陀螺,没日没夜,精疲力竭地旋转。可不公平的是,那个鞭子被孤独牢牢地掌握。 其实有时候,所谓的尊严都是我们自己狠狠地践踏。就像我,抱着无奈承受的孤独,而将希望放到了一个很正常的human身上。我自作主张地在心里,要求他能无视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安安心心地和我守在一起。我听过顾阳的梦话,他总是惊恐地叫嚷:“别碰我,你这个变态!”而他不知道,我正躺在他的怀里,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喂,小姐,你腿叉那么大干吗?” 我惊愕地看看自己,我今天破天荒地穿上了裙子。但我还是守着以前的姿势。吃饭大手大脚,走路活像个嘻哈的混混,坐在那,不是翘着二郎腿,就是随意地敞开两条腿。“你丫就不能文雅一点提醒我?”我面红耳赤地申诉,林楠你就不能偶尔文明点说话? “那我该怎么说?像这样:常?你白生生的腿露出来了?”林楠反唇相讥。 我觉得还是第一个好。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楠的公司,当然,意料之中的马到功成。那个趾高气扬的青年人不到三分钟就在林楠面前败下阵来。林楠虎着一张俏脸对哭啼啼的小李说:“你让他上了?”我在后面无奈地一拍脑门。然后林楠从包里掏出纸巾,塞到小李的手上,问高管:“他人在哪儿?”那高管战战兢兢地立正:“会议室。”林楠踩着她细细的高跟鞋,大踏步向会议室杀过去。 “你好,我是盛联的总裁。刚才去应付一个公司的老总了。他居然想要我的助理,幸好我说,你就不怕我准备个摄像机等你签合同了,然后再曝光?后来,他老老实实地和我签了合同。那么,我们来谈谈合作的细节吧。这件案子的负责人,现在还没把详细的过程汇报给我呢,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合作嘛,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满足。”林楠温柔地笑着看着那个年轻人。但是她说助理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面衣着金贵的年轻精英立马脸色苍白,眼睛里原本看到林楠和我的精光也变成了黄昏一样的黯淡。他以为他是无往不利的法海,但他还太年轻,远不是林楠这白素贞的对手。 老老实实地拿着合同的青年,灰溜溜地离开了林楠的公司。我看着他好笑的背影对林楠说:“以后,请你说些一语双关的事情时,不要龌龊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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