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起头,看着他,然后说:“我很想抽你一个大嘴巴。我承认刚才是我思想不纯,但我什么都没想过,我只是想,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是有幸还是不幸,你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但我并不会怪你,相反,我很感激。我的好朋友好姐妹们都劝过我。她们说我太偏执了,身体就是我的现实。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调整到灵魂也能接受那样的事实,才算是没有遗憾。还好……你刚才没做什么,也许做了,我恐怕就有了从阳台上跳下去的理由了。” 顾阳的脸上迅速地滑过一丝失望。我的内心里滚滚而过巨大的失望。 分道扬镳就是形容此刻的我们,电视里的镜头——一对人黯然地微笑,然后擦肩,背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跨步也是来形容我们。我和顾阳的默契太惊人了,我们互相理解地笑了一笑。 顾阳摸着我的头说:“树叶长大了。” 我笑着说:“不是长大了,而是明白了一些事。我一直在逃避自己,我一直以为有你陪着我,就是我唯一的幸福。但今天我才知道,我错了,不单单是你,我自己也一样。我害怕孤独,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我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寻找我自以为是的,可以保护我的某种东西。” “叶子,其实我,只是放不下思想上的羁绊。毕竟,我记忆里和我背靠背的是一个好哥们儿。” 我当然明白他的真实想法,看着他憔悴的神情,我说:“好啦,别跟这伤春悲秋了,现在唯一的要紧事,就是赶紧治你的病。至于我们,给我点时间,也给你一点时间。如果到最后,我们还是不能突破那层精神立场。那我们还可以做好哥们,好不好?” 顾阳笑了,他摊开右臂,我再一次躺上去。而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像个孩子,躺在他的胸膛上。 那一夜我不停地做着恶梦,最恐怖的是,顾阳微笑着,把手插进我的肚子里,拿出一块血淋淋的组织,然后像机器人一样在他的肚子上切开了一个口子,把那个组织放了进去。最后,他把我丢到风雨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老实,每一次被噩梦惊醒,我总是发现自己,笔直地仰躺着。而顾阳,一样轻轻地打着呼噜,两条腿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一样,紧紧地并拢。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个我深恶痛绝的彩铃惊醒,我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抓起了手机,“喂,赵总。你在哪儿,我马上就到。”我用肩膀夹着手机,边起来穿衣服。 赵崇在那一头破天荒地笑了,但又马上停止了笑声,就像突然断电一样。他说:“今天是星期一。”然后,他挂了电话。 “莫名其妙。”我嘟囔着耙了耙头发。我穿好衣服,走进客厅里。刚一出来,就被鸡蛋的香味吸引到了厨房。顾阳正熟练地做着煎蛋。我饶有兴味地斜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眼睛有一点湿润。还真是变了,以前典型的大少爷顾阳竟然也会做煎蛋了。看着他,我却想到了赵崇,难道,赵崇刚刚的那个电话是关心我来的? 但我马上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我急忙冲进浴室,可看着那个拥有洗浴功能的马桶我更难受。虽然也已经看了很多次。但每一次看到我都面红耳赤,有时候我都在想,顾阳是不是个真正的变态,他的心简直比女人还细。是没有擦屁股的机器人,如果有,也许顾阳都会弄来一个装在这里。在这点上,他和林楠很像,一样不遗余力地追求着新鲜科技。 洗漱完毕,我把头发随便扎在脑后,走出了浴室。顾阳微笑着说:“叶子小姐,您的早餐我已经准备好,请坐下来享用。” “顾阳,你能不能别这样消遣我?”谁叫我“小姐”这个称号我都没怎么反感。唯独顾阳,他叫我的时候,我总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笑了。 我们俩面对面坐着,吃着他买来的已经凉了的油条。“吃完饭,我们去医院做配型。” 顾阳错愕地看着我,很奇怪的语气说:“你知道,这简直都不到亿万分之一的几率。” “那也做。”我狠狠地咬了一口油条。 顾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凶怒地说:“我不去!我恨医院!他们就像拿着刀子的魔鬼!” 我皱皱眉头准备说些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林楠的,我接起来,正准备向她汇报最近很少回学校的原因时,林楠在电话里说:“李小婉住院了。”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拿手机的手慢慢地滑落,手机也轻轻地滑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就像钢琴演奏终局,最强的低音重弹。 我穿好衣服,拿上包就冲了出去,顾阳在后面紧张地叫着我。我没搭理他,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了,相比他而言,李小婉已经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心急火燎地下着楼梯,差一点在一个转角一头栽了下去,顾阳很快地抓住了我。我回头看他,他淡淡地笑着。突然之间,我特恨他。 “你能不能别像个顽皮的孩子啊,你怎么不两腿一蹬,躺在马路牙子上让车轧死啊。”我把满腔的愤怒和焦急全数发泄到顾阳的身上。 赵崇拨通了车暮怕耄?很快就接通了,他说:“昨天你一走了之,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但陈砩洗?着哭腔愤怒地咆哮着:“你丫有多远死多远!”电话便断线了。 赵崇放下话筒,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她哭了?” 我收起手机,愤愤地想着,怎么不让赵崇得一场匪夷所思的大病,那样他躺在病床上,是感叹于病魔的威胁,还是感叹他因此能享受到的,拯救生命的高新科技?还有现在正在开车的顾阳,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和赵崇认识?”我抬起头问顾阳。 顾阳简单地说:“他是我弟弟,我爸和别的女人生的。” “一丘之貉!”我小声地说着。 顾阳笑了,然后他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的老板就是他,我真不能相信,地球上还有这样的人。” 顾阳再一次笑了,我准备刨根问底地打探顾阳和赵崇真正的关系的想法被他的笑容扼杀在胸腔里。就算有点不正常,那也可能只是赵崇一个人单方面的。 医院的走廊上,林楠和莫筱她们正焦急地踱步,更奇妙的是,裴健就站在莫筱的身后,一双温和的眼睛不时地注视着莫筱。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就像欣赏着一件钟爱的古董一样。 我快步走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林楠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但她马上恢复了那尖酸刻薄的模样,“常?你够厉害的啊,几天没看见你,领着一个男人来了。我看过几天,你是不是就该来做妇科检查了啊?” 莫筱无奈地扶着额头转过身去,裴健苦笑了一下,显然,他已经领教了林楠的手段。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指了指身后的顾阳说:“他是顾阳。”然后走到林楠身边,小声抗议:“以后在我哥们面前别这么损我。” “你,哥们儿?”林楠错愕地看着我。 我冲她笑了笑,林楠也理解地笑了下。我如释重负地耸了耸肩,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阳。他温柔的笑容凝固在我的脑海里。 我跟着林楠进了病房,看着病床上的李小婉,全身的血液好像突然被人放空了。手脚冰凉,眼睛针扎一般地疼。如果我意外看见此刻的李小婉,我肯定会惨叫一声“妈呀,有鬼呀!”她看起来特像一个鬼,嶙峋的骨骼仿佛要撑破皮肤似的,一块块地暴突着。我真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她还是李小婉吗,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古老的干尸,上千年的沧桑,依然能形容枯槁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病房里只有电子仪器的微细声音,还有李小婉爸爸的啜泣声,他翻来覆去地说着一句话“小婉,爸爸错了,爸爸不应该把自己的梦想加诸在你身上。”就像一台答录机。不同的是,他会流眼泪,他会一只手托着李小婉的手,一只手轻轻地抚mo着他女儿灰白的手背。 李小婉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已经重度昏迷,我难过地在床边坐下来。李小婉静静地躺着,她终于能再现小时候的细致,和她名字所寓意的温柔婉约。 人生悲哀的是,莫过于坚持了不该坚持的。我们都一样,我一直坚持与顾阳。而李小婉坚持于她微茫的梦想,如今她得到了回报。却把自己送到了悬崖边。我不停地回忆着李小婉的粗犷,回忆着她突如其来的细致,回忆着她的豪迈——尽管那表面形式是不惜自毁形象。但我知道,她才是真正地一直坚持着自我而活着。心里的自我被无限放大,我一直都很羡慕李小婉,我和林楠她们无情地羞辱李小婉时,她总是默默地承受着。而我自己,其实一直在逃避。 你能醒来么?哪怕即将要走了,也请睁开眼看一看我们,更重要的是,看看现在的自己,你终于,瘦了……我只能说这些。 我把李小婉的手紧紧地抓在手里,再也不是肉乎乎的,而是,硌得我难受的骨骼。林楠掩着面转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李小婉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微弱地抓了一下。很微弱,微弱到我都不敢去奢望。 但马上,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在哪儿?” 我瞬间抬起了头,所有人都心酸地看着李小婉。李小婉的眼睛半睁着,我头一次发现,李小婉的睫毛也挺长的。 “你瘦了。”我堆砌了脸上所有的肉,艰难地笑起来。 “是吗?可是我好害怕,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你们的眼睛了。”李小婉艰难地说完一句话。 我的眼睛迅速地潮热。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我微笑着说:“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这不是醒了嘛。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有很多狂蜂烂蝶追逐你的。” “那裴健会追逐我吗?”李小婉昏暗的眼神看着我。 我哑然失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裴健根本就不是以貌取人的男生。更何况,我刚才还看见他对莫筱满腔的温暖。 “我想吃肉。”李小婉一字一句地说着。 她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林楠终于踩着零乱的脚步走出了病房,我知道,她一向对过于恐怖的事心有余悸。李小婉妈递过来一个饭盒,里面是色泽浓郁的红烧肉。李小婉妈的眼珠红得像绯红的气球,汩汩地往外喷着没有生命力的气息。而那剧毒液体一般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就像干枯的泉眼,只能无奈又绝望地看着李小婉和李小婉爸。 我颤抖着手夹了一块最大的,然后送到了李小婉的嘴边,她张开嘴,嚼了几口,就猛地吐了出来。然后便剧烈地干呕,我转过脸不敢看。 林楠走到低垂着头,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顾阳面前,说:“你跟我来一下。” 顾阳抬起头,看着和他故去的母亲有一点像的林楠,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楼梯处。林楠尽量让自己的步调显得平静而又冷漠。她特意往上爬了几层。“顾大少爷,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楠微笑着问顾阳,表情看起来特像一个卖笑的女子。 顾阳勾起嘴角,说:“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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