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沉默了。帐谁都会算,车间只有五台能干这种产品的车床,一个月最多能干千把活,下道还有铣,钻,磨等多道工序,废品也一定不会少。 “完喽!”不知谁说了句丧气话,周围的气氛有些压抑。 钟秦走过来说:“万事开头难,试制和生产是两码事!” “钟副科长说得对,决定生产效率的是合理的加工工艺路线。就这种活,以车间现有设备,选择合理的工艺路线,就可以大大加快生产进度。”尤艳琴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洪化冶,又看了眼何维茜,心中说,“你的选择太不英明了!” 杜主任知道妻子说到就能做到,同时也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证明自己对本体生产已是胸有成竹。他用鼓励的口气说,“那你先干个样出来,也好让大家伙放心。” 洪化冶淡淡一笑,背着手在车间慢慢地走着。 于钢被师父的话惊住了,同是两只手,能快多少?“ 尤艳琴向人们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待她换好工衣站到车床边时,已是另一种神态,她用果断而又自信的声音对几名车工说:“一人一台车床,按图纸干!”她边说着边从一摞图纸中抽出几份,向几名车工交代清楚。 于钢刚才干出来的活,静静的躺在旁边散射着白光。是嘲笑,还是挖苦?何维茜感到很憋气,同时也为自己学识的浅薄而脸红。看到尤艳琴操纵车床的娴熟样子,又十分羡慕,也受到了启发。机械加工方法多种多样,效率也就不同。尤艳琴是老技术员,该趁这次难得机会好好向她学习,她把几个人的图纸挨个看了一遍后,心中猛一亮,咳,我那办法适合少量生产用,这种流水线加工法才能大批量生产。唉,缺乏经验!真不该逞强搞这个秘密试验。如果一开始就先征求尤师傅的意见,也不至于落这么个结果。看来钟秦的主意并不尽善尽美!以后主意还是自己拿的好。工作台上摆着六件产品,时间不到半个小时。 姚丹端着量具盒走过来,开始测量尺寸。他取出锯齿样的螺纹量具检验齿型,他在螺纹上仔细卡了几下后,两手举起活,对周围的人说,“看这螺纹车刀磨的多标准,量具卡上去严丝合鏠,姜还是老的辣!合格!” 心思单纯的何维茜顾不上听姚丹的褒贬,高兴地走到尤艳琴面前说:“尤师傅,你的工艺编得真好!” 尤艳琴正笑眯眯地对着于钢耳朵小声说着什么,听了何维茜的话,又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往这边观看的洪化冶,脸不由得沉下来,冷冷地说:“这年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何维茜一下愣住了,不解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这都听不明白,亏你还是大学生!”尤艳琴说完,把一团擦手的棉纱往车床上一扔,扭身走了。 何维茜本是个心思简单,想法单纯的姑娘,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使她从小就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格。尤艳琴的言行犹如一把火,在她心头上燎了一下,她感到血往上涌,既感到委屈难过,也很气愤。看了眼站在窗前向外观望的尤艳琴,她咬紧嘴唇,低头向外跑去,眼泪像荷花瓣上的水珠般从脸上滚下。 “何维茜,何维茜!”于钢跟在后边追出车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于钢,收拾工具!”他只好停住步,看了眼师傅,又看看远远走来的申节亮和何启辉,慢慢地走回车床边。他真想不明白,师傅今天这是怎么了? 当申节亮走进车间时,人们已从车床边散去,只有洪化冶和钟秦站在一边发呆。 “洪科长!”申节亮离老远就招呼着。 洪化冶苦笑笑。 “刚才是怎么回事,不是干出活来了吗,何维茜怎么反倒哭着跑了?”申节亮心中直嘀咕,搞的什么鬼名堂,报喜反见忧! 杜主任也装糊涂地说:“真让人莫名其妙,刚还好好的,转眼间就乱了套!” 申节亮背着手在几人面前走了几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化冶长长叹口气。 杜主任看了眼一直在机床前看活的何启辉,为难地说:“真难为人,一个是主管技术员,一个是车间生产骨干,又都是为了工作,该批评谁好?都怪艳琴,干活不知进退,说话不知深浅。看来人不能有点知识,知识一多脑子里的弯弯就多,净干些拐七扭八的事!” “废话!”申节亮看了眼洪化冶,见他根本就没往这看,就冲他说:“下去仔细了解一下,到底是为什么?技术人员和老师傅的关系一定要搞好!”见洪化冶应了一声向产品走去,顺手拉了把杜主任说,“走呀,看看活干得怎么样?” 洪化冶拿过一个零件说““这只不过是件半成品,离合格还差得远。不过,尤艳琴的这个工艺搞得还是挺对路的,由此可以看出,这些年她的技术理论知识不但没丢,反倒更精进了!” “那就让她设计一套出来,照着干就行了!” 洪化冶看了眼神情有些紧张的杜主任,想了想说:“按有关制度规定,没有正式技术职称的人是不能搞全面的工艺设计的!” “既然能胜任,又有文凭,你这当科长的给他补个名就是了。” “我这又不是客店,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申节亮沉默了一会,叹口气说:“这个制度不符合与时俱进的潮流大环境,得改改啊!” 何维茜一口气跑到厂外小山坡上,木槿花上的露水还没干,空气清新湿润。她颓然地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望着蓝天下的白云,心中激烈地翻腾着。开始就丢人显眼,以后还怎么工作?别人又会怎么看我?看哪,何维茜的大学文凭是厂里花钱买来的!唉,干机加技术员真难!真不如尤师傅那样干活痛快,车刀对钢铁,只管干自己的活。看来我接下这件事是有点太轻率了!今天尤师傅怎么会说出那么一句话?看来她对厂领导意见还不小。这样一来,我岂不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唉,烦恼的人事之争,想专心干工作难哟!时近中午,她默默无言地走回家。看到妈妈,一阵委屈袭上心头,跑进自己的房内,使劲关上门,低声哭泣着。 耿丽英正在厨房炒菜,重重的关门声把她吓了一跳。她退休在家,早上女儿陪着打羽毛球,晚上母女共同散步,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平时母女俩形影不离,突然见女儿关门大哭,耿丽英立时慌了手脚。女儿是她的心肝宝贝肉,平时在家由着性子胡来她都能百依百顺。父亲的严厉,母秦的溺爱,在何维茜身上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人都说何启辉怕耿丽英,耿丽英怕女儿。女儿一进门就哭泣,耿丽英能不急吗? “茜茜,怎么啦?那不舒服?开开门呀!”耿丽英急得拿炒菜铲拍门。 何启辉一进门正赶上这个场面,心中很是烦恼,慢慢走进屋,坐到沙发上默默地想:一个技术人员,要想有所建树,不但要具备渊博的知识,还要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和为人处世的方法,这些茜茜还都不太了解。他本想找洪化冶让茜茜退下来,上午的见闻使他又有些新想法。一个人坐在车上虽也能远行千里,自己却一步路也没走。而人生的路却只能用自己的双脚去走。道路既然选择好了,就只能靠自己摸索着走了。从另一方面来看,目前技术科像一个难以琢磨的闷葫芦,让人莫测高深。如果茜茜真的退下来,只能在她那浅浅的人生之河里筑起一道坝,是会影响她进步的。在这场艰苦复杂的生产斗争中,还是让她多碰碰吧,这也是对她的一次磨练! “老家伙,你还有心思坐在那养神!还不快把门喊开!”耿丽英用铲子指着丈夫大声命令。 “你不是还有一把钥匙吗!” 耿丽英被女儿的哭声吓糊涂了,经这一提醒才想到钥匙就吊在裤带上。她开了门,见茜茜趴在床上,头拱到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很伤心。她忙坐到女儿身边,揭开被子,心疼地说:“看看,捂了一头汗,挺大的姑娘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何启辉站起来,刚想跟进去,猛地看到一缕青烟从厨房门口飘出。他急忙跑进厨房,炒锅里的菜已成焦炭,连锅底都烧红了。 “何师傅,那么大的,你家厨房失火了?”申节亮推门进来,到厨房看了一眼,转身向何维茜房中走去。 耿丽英忙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声说:“这孩子从小都没这样哭过。” 申节亮用风趣的口气说:“她这是在用泪水启发灵感呢!” 耿丽英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还是个孩子呢,就别再难为她了,厂内又不是没有人才。你还是劝劝老洪,让他改变一下主意吧。” 见申节亮来了,何维茜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到妈妈身后低头不语。停了一会,觉得这样容易引起误解,就从妈妈身后探出头来说:“这和工作没关系,我是受不了那种窝囊气。” “都什么时代了,谁还敢欺负人?现在不是讲法制吗?你这书记兼厂长的就不能抓几个典型压压邪气。”听到女儿受了别人的气,耿丽英大发脾气。 申节亮笑着指指厨房说:“快去厨房炒两个好菜,慰劳一下茜茜,她今天可够辛苦的。其它的事有我哪,你就别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走到门口,他对送他的何启辉说,“何师傅,今早的事等我了解清楚了再说。让茜茜搞工艺设计,是我同意了的,可工厂的命运我也会考虑的!”申节亮本来就不坚定的信心,这回又开始动摇了。六百多人今后的出路就看这三个月,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原想洪化冶会帮助何维茜的,从今天的情况看,洪化冶可是大撒手了。时间,每个小时都十分宝贵,不能再让何维茜干了。他通过今天的事对尤艳琴已有好感,有知识,有技术,是个可用之才。洪化冶为何不用呢?能干的不用,把个不能干的推到第一线,真让人莫名其妙! 屋内静下来,何启辉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地说:“吃了败仗就抹眼泪,想学汉刘备,哭出个本体工艺来!” “爸,你去向申书记说一下,本体的工艺还是让尤师傅编吧。我怕误了大事!” “遇到困难就退缩,这可不像要干一番事业的所应有的态度。厂里在困难的情况下送你去上大学,为的是什么?” 何维茜伤心地说:“工作中的困难我不怕,可是对于人际关系……今天我总觉得尤师傅的气不在我身上,我是被误伤的。如果我不退出来,就难免不被卷入进去,我可不想卷入到一场勾心斗角的场面中去。”何启辉笑了,数落地说:“难怪你妈说你还是个孩子!干什么工作都要和人打交道。如果想把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回避了,那就什么工作也干不成了。你今天只不过被旁敲侧击了一下,就想退缩。依我看这个联轴器倒不一定太难干,可是围绕着这个产品的人际矛盾可就要复杂得多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心胸开阔些,下去到工人群中多走走,多了解他们的个性、语言、爱好,这样才能与他们融洽相处。只有他们确认你已是他们中的一员,就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和支持。这些你体验多了就会明白的。工作并不只是干活,他有着广义的范围。你不是已有几个朋友了吗,如果再多些,你的工作会更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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