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当头一瓢冷水,把申节亮一下子泼懵了。好不容易为工厂弄回一个产品零部件的加工任务,想不到技术科长洪化冶竟是如此态度,他一时又气又急。红光厂原是个技术力量簿弱,生产设备单打一的军工小厂。近些年,国内外局势稳定,军火订单锐减,军工厂纷纷转产。红光厂地处偏僻山区,战时隐蔽还好,平时外联不便,近十多年,申节亮带着全厂几百名职工,折腾了个几进几出,由于开发不出拳头产品,工厂经营每况愈下。尤其是近几年,人们见工厂已难逃脱倒闭的命运,对工厂失去了信心,有办法的纷纷离厂外出谋出路。尤其是技术科,如今只剩下三个人,还包括一名代培回来的女大学生何维茜。厂内技术问题近几年一直是洪化冶挑大梁,如今他却缩了头,申节亮感到失去了靠山,立即去技术科弄个明白。 办公室内只有副科长钟秦一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纸页已发黄的旧杂志,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大有超脱于五行之外,遨游于九天之中的神气。他人长得满精灵,气质也很潇洒,二十六岁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本来要留在部里当文员的,后来见红光厂,的主要领导都已年老体衰,后继乏人,就把他选为了培养对象,有这种机会,钟秦自然喜出望外,只是没想到时局会变化得那么快,眼看着厂内人才大量流失,自己所管的营销科,也被撤销并入到技术科,他的专业是营销,对制造技术一窍不通,加上科长也变成了副科长。感到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就想跳槽去海南,可后来又突然宣布,不走了,还要与红光厂共存亡。为此,很得申节亮的赏识。眼前杂志突然不翼而飞,他猛一惊,跳起来刚想发脾气,见是申节亮,忙露出笑脸说,“申书记啊快请坐!”他看了眼捏在申节亮手中的杂志说,“当今科技发展一日千里,把握不住信息就把握不住机会,企业就难以生存啊!” 申节亮随便翻了几页,挺感兴趣地问:“你都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要是咱厂也有与国内外联网的计算机网络就好了,那样偏僻闭塞的地理位置就制约不住咱们了。我看了一下那本旧杂志的介绍,里面的那几种计算机型号虽已有点落后,可对咱厂的条件却还是足够用的。这计算机只要一上网,不管你想推销什么产品,坐在家里一按键,全世界的商家都能知道,效率多高啊!申书记是否考虑购置几台?” “你一个人能招呼过来吗?” “申书记你忘了吗,何维茜就是学计算机专业的,由她主办这事那是万无一失的。” 申节亮叹口气说:“主意倒是不错,可工厂连工资都发不出,哪来的钱!再说咱们现在还没有积压什么产品,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把联系来的活干出来,吃饱肚子才能搞现代化!” “申书记,不是我这人爱管闲事。咱们厂这几年由于技术人员流失严重,有不少科室人员不足。如今既然要摆开阵势大干,就该健全机构体制。比如说,总工程师啊,生产副厂长啊,技术副厂长等一系列职能科室。就你一个人书记兼厂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申节亮不等钟秦说完,果断地说:“这以后自然要考虑,当务之急是谁负责联轴器本体的技术工作?生产未动,工艺先行,这可是十万火急!” 钟秦看了眼这位军人出身的书记,知道再说别的他也听不进去,就长叹一口气说:“只听说让何维茜负责。我担心专业不对口,何维茜未必能胜任!我提醒洪科长是否再慎重考虑一下,他却急乎乎地说,你看技术科还有谁能胜任?他说的也是实情,真让人为难啊!” 申节亮在屋内走了几步,在窗前停住,看到锅炉房开始冒烟的烟筒,心中隐隐不安。三个月就要交出三千套产品。如果交不出,合同作废且不说,还将影响组装厂的外贸任务。工厂也要失去信誉,前途不堪设想。一旦工厂没活干,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将会出现什么局面?这他在全厂职工大会上都讲过了。这真是背水一战啊,洪化冶不会不考虑吧?他突然转过身问:“老洪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据有些人分析,可能是职务问题。唉,干了几十年技术工作,当不上个技术副厂长,挂个总工程师的牌牌也好!咱厂也该正规化了,要不然人们还有什么盼头!” 对于洪化冶这个人,厂内众口评价不一,他长于技术工作,用人也很有独到之处,但往往不被人理解。用一句现代语言说,广告宣传没跟上去。至于当年任命他当技术科长,就有很多人有意见,为此申节亮做了不少工作。这会不知他那根筋又拧了劲,真要这么折腾三个月,费尽心机抠来的产品岂不成了泡影!听了钟秦的话他有些烦躁地说,“顾不上那么多,去通知全科人员来这开会!” 别看申节亮刚还火冒三丈地想训人,但一见到这仅剩的几名技术人员,却又是另一种神态了。他虽然心急如火,表面却平静如水。他四平八稳地坐在靠背椅上,两眼挨个打量着屋内的人。大家也看着他,书记兼厂长亲自主持技术科的会,这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 洪化冶身靠办公桌,手扶下巴,低头看脚尖,瘦高的身躯像一根兀立的电杆。从外貌看,他不甚修边幅,头上长年带着一顶方格化纤布的鸭舌帽;每当想问题时,老爱盯着一个地方看;窄窄的鼻梁上架着副方型近视眼镜;尖尖的下巴,脸上的肉皮也显得紧巴巴的。这阵他心中也很不好受,一个技术科长,在关键时刻却得不到领导的充分信任和理解,他感到难过。钟秦仰头看屋顶,他不敢接触申节亮的目光。他发现那眼光中有两团火在燃烧。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何维茜一个人在默默地翻看着资料,书叶翻动时的沙沙声显得很响。 洪化冶摸出一只烟,放到嘴边,慢慢点燃吸了一口,随着喷出的烟气,慢悠悠地说:“我已决定,由何维茜负责联轴器本体的机加工艺的设计工作。” 洪化冶连头都没抬,甚至连眼神都没从脚上移开,对已经决定的事,他不会再改变。 正在翻资料的何维茜猛地抬起头,脸色变得通红,嘴唇动了几动却没说出话来。 “半个月时间,全部工艺图纸和方案都要设计出来!”洪化冶定了时间,停了一下,又补充说:“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后一句的声音冷冰冰的,给人一种难以忍受的蔑视神气。人们的目光同时投向何维茜,室内像是封了冻的湖水,无声无澜。 对于这个提名,大家虽然有着不同的看法,有一条却是统一的,何维茜虽是大学毕业,也有了工程师职称,但独当一面还是有点太嫩了。把关乎工厂前途与命运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她能承受得了吗? 钟秦虽然早就料到了事情的结局,但仍然吃了一惊。这个老书呆子,申书记亲自坐镇就是想改变这个决定的,他怎么就不开窍!为了让洪化冶有个回旋的余地,就用提醒的口气说,“尤艳琴不是打过报告要求回技术科工作吗,你看是否让她与何维茜一起干?” ““怎么,现代大学生,还不如一个工农兵学员?” 洪化冶一句话堵住了钟秦的嘴。 洪化冶蔑视的语言把何维茜激怒了,他心一狠,仰头把散在脸前的头发甩到脑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保证不负众望!” 一股阴影从申节亮脸上掠过,他皱起眉头。 人们怀着惊悸的心情等着一顿怒斥。同时,也担心地看着洪化冶。 申节亮看看何维茜,又看看洪化冶,神情由急躁变得冷静下来。这种场面他经得太多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不能过多的干预下属的事,就像他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干预他的工作一样。洪化冶是个老技术科长,既然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就自有他的打算。再说县官不如现管,技术科如今又是这么种青黄不接的局面,担心也好,不担心也好,都得由着他。他明知洪化冶的技术能力在全厂是首屈一指的,可惜的是,上报了几次的总工程师和技术副厂长的招聘报告都没批。前者因是中专文凭学历不够,后者是已近退休年龄,不符合年轻化标准。万一在这种时候他赌气拿工厂命运开一次玩笑,那就太可怕了!但又想到近三十年的交往中所了解的,这人有很强的事业心,绝不会开玩笑,一定是还有其它原因。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不愿改变决定,也只有听他安排,反正何维茜是他的属下,既然重用就不能放手不管,他舒展开紧皱的眉头说,“培养接班人嘛,可以让何维茜见见大场面!” 人们先是惊愕,连洪化冶也吃惊地抬起头。何维茜口气虽硬,心中终是没底。刚才是凭一股火气应下来,这阵冷静一想,又有些胆怯,这毕竟不是儿戏的事情。她早就向洪华冶说过,胜任不了这项工作。但技术科除了两位科长就只有她这位技术员了,她再推给谁?只是受不了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突然宣布,更想不到申节亮也会支持。这使她感到压力的重大。继而又一想,虽说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机加工艺也选修过,只编一份本体的机加工艺不见得就弄不出来。对,接下来,怕什么! “茜茜,坐下吧,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都是工程师了,总得拿出点真才实学来!” 何维茜被说羞了,身子一扭说:“啥吗,还是书记呢!” 人们哄笑了。 “嗬,咱们的何工还不好意思呢!”申节亮顿了一下,等人们停住笑,严肃地说:“同志们,大家都是有知识的人,不用说也明白。如果这次完不成任务,银行不会再贷款给我们,到那时,工人连生活费都发不出,拖家带口的,那局面可够惨的!因此,我把丑话说前头,在这场决定工厂命运的攻坚战中,谁要是误了事,尤其是领导,可是要追究责任的!” 散会人走尽,屋内只剩钟秦与何维茜两人,两人坐在那里各想各的心事。钟秦偷看了眼何维茜心中赞道:“真是活着的维纳斯!”他之所以突然决定不去海南,就是因为突然爱上了何维茜。对于年轻人来说,任何事情都不如爱情重要。厂内不景气,技术人员外流,情场上的对手几乎为零,加上他的明铺暗垫,又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想来达到目的并不难,到那时带着漂亮的妻子南飞,岂不更美!如今机会送上门来,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加快爱情进程。 钟秦低声说:“维茜,我知道这副担子压在你肩上是重了点。但也别担心,我会尽力帮你的。” 何维茜叹口气说:“可惜咱们的专业都不对口!” 钟秦轻篾地说:“编机加工艺,中专生的活!用大学生本来就是大材小用。其实尤师傅完全可以胜任,洪科长不知为什么,对她竟如此反感?” “这事你不明白,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不是容易解开的。” “跟电视剧一样,个人恩怨一纠缠起来就没完没了,谁也理不清!哎,维茜,技术科只有咱倆大学生,要不干出个样子来岂不惹人耻笑?只要咱俩拧成一股绳,我想没有干不成的事!” 何维茜长叹一声说:“谈何容易!” 钟秦想了一会说:“有了!”他说出一番话后,何维茜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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