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一走,丁小丽的眼光又转向了卫生间紧闭的门。 成功的预兆,此刻给丁小丽带来不仅是喜悦,而且多了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悲悯情怀,她是多么想有人来分享啊,为此,她也愿意来理解别人的苦痛,于是下意识地对着卫生间的门口要呼唤马奇出来:马奇,出来吧,我把我的工作告诉你,也请你把你的悲伤告诉我。 门开了,马奇绷着脸出来了,当然没有祝贺,而是闷声不吭地抱回那床大一点的被子,铺到沙发上。 “你干什么?”丁小丽问。 “我睡沙发!”马奇说,刚要把被子伸直,偏偏又发现沙发边上多出了一个不是自家的书箱,掀开书箱一看,里边都是书,又肯定不是丁小丽的书:“是你的书吗?” “不是。”丁小丽准备将书箱拉开。 “是谁的书?”马奇嫉妒得一塌糊涂。 “一个朋友的。” “你的朋友还真不少呢!” 一时间丁小丽委屈万般,百感交集:“我的朋友就是不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还是你的妻子吗?你还是我丈夫吗?别说是朋友了,我就是改嫁了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丁小丽说着又要将书箱放好。 马奇是火气加力气,可大得不得了啦,先是抓起一本书狠命地朝丁小丽砸去。再乘丁小丽愣神的当儿,把将书箱抄起来,就要扔出门外。 “你凭什么砸我?你干什么?”丁小丽叫道。 “不是我家里的东西,我就要扔掉!”马奇眼冒凶光。 丁小丽看着忽然害怕起来,觉得不好再加油了:“是陈晨寄存在我们家的!” “我不管什么陈晨不陈晨,他是谁?”马奇红了眼。 丁小丽不夺书箱,转而抱住马奇:“你不了解我吗?啊?你忘了我是死心眼的非此不可吗?在你没有叫我离开之前我能不三不四吗?”丁小丽哭叫着。 这一叫果然有效,马奇放下了书箱。 丁小丽乘机将马奇扶到沙发上坐下,又将被子抱回床上,低头收拾书箱。 马奇平息了一些,转移了目标恶声恶气地讥讽道:“什么时候,隔壁的李大王八也是专家模样了?” “你呀——!”丁小丽叹了一口气。 “你跟他有什么可搞的?我把手脚都绑起来,现在改做生物也比他强!” “我知道,只要你想干,就比谁都强!”丁小丽觉得一个熟悉的马奇又回来了,是哄,又不是哄,说得很拙劣。 马奇终于乐了:“你少来这一套!” “对不起,晚上没让你吃好饭,明天做你最喜欢的酸菜鱼!”丁小丽将小被子放回沙发。 马奇疑疑惑惑地看着变化了的丁小丽问得茫茫然:“你们到底在忙些什么?” 丁小丽把马奇安顿上床,自己坐在床前,对已经舒舒服服躺下的马奇说:“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你还想听的话,我就把我忙的小事对你说!” 马奇也确实累了,打了一个哈欠:“睡吧!”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同床了。” “为什么?” “我有话问你。” “你问吧。” “现在不,你刚回来,太累了,等你好起来了再问,你真的瘦了很多!我可以一直坐在你边上,不,你不要拉我,我的心眼你是明白的!” 马奇无奈,一再要求并一再保证:“别睡沙发了,我们分头睡,还不行吗?” 丁小丽和衣睡在马奇脚头,马奇抱着她的一条腿,丁小丽犹豫了一下,没有反对,马奇的手又试探着再往上移动,丁小丽坐了起来,威胁道:“说好的,怎么不守信用?再这样我就去睡沙发了。” 马奇连忙住手:“不动了,我保证安安稳稳地睡觉。” 丁小丽这才关了灯,又躺了下去。 黑暗中,两人都睁着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的马奇已不再是强者了?丁小丽不清楚。但她很清楚:马奇已经由一个她敬仰的偶像,变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需要她照顾的,起码是虚弱的人了。以前丁小丽服侍马奇上床,既是妻子又有女人对男人的谦卑,现在不是,现在是牧羊人对迷途羔羊的爱抚!丁小丽觉得尽管马家父女是绝情的,但自己起码目前还有看护马奇的责任,毕竟,他也才受过伤。 马奇一大早起来就到书房翻书,丁小丽买回来了早点:“上午,你有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在家,我出去办点事!”丁小丽说着给小和尚打电话,“喂,小和尚,你来帮我拉一件东西吧。是陈晨的书箱。什么?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算了,就让它先放这里吧!”马奇找了个台阶下。 丁小丽放下电话要出门了,但开了房门又不禁徘徊再三,是怕马奇一个人在家孤单吗?还是怕自己一个人出门,马奇又怀疑她要去会什么男人?陈晨的那只书箱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你说有事,又拉着个箱子在家里转来转去的,到底要干什么?”马奇问。 丁小丽随手一放:“那我走了。我只能晚上回来给你做饭了。中午,你就——?” “你压根就不是一个干事业的人!”马奇讥讽道。 马奇站在楼下等马小凤。 楼梯上,马小凤激动地跑下楼来,看见楼道外马奇苍老许多的背影,马小凤止住了脚步,调整了一下情绪,故做轻松地哼着流行歌曲走到马奇身后打招呼:“老爸,想起来来看我啦?” 马奇回身看着马小凤浑身有些不伦不类的时尚打扮,皱了皱眉:“我说,家就在校园里,这么近,我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回过一次家。” 马小凤夸张地耸了耸肩:“家?那还叫家吗?早被乡下来的农民住得乱七八糟了。” “你跟丁小丽阿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都什么年月了?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累不累呀?”马小凤闭口不谈与丁小丽之间曾有过的冲突:“怎么?你还要跟她在一起吗?” “这是爸爸的事情。” “我看没什么好结果!”马小凤见爸爸还在犹豫不决,连马奇也一块儿厌了! 马奇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们倒真是能自觉地给自己找平等的新一代啊。算起来我起码是你老师的老师辈吧。” 马小凤不冷不热地:“对不起,我现在判断问题只相信自己对资讯的独立分析。” 一同学出来:“马小凤,走不走啊?” 马小凤匆匆结束跟马奇的谈话:“我上课去了。”转身就和同学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了。 马奇苦笑着摇了摇头,远远地还能听到她们的议论:“谁呀?一脸的深沉,想教育谁呀?哎,是你老爸吧?” “你老爸才整天想教育人呢。” 该收碗的时候,丁小丽却望着餐桌发呆。 马奇试探地说:“该不会是什么茶的事折腾的你这样六神无主吧?” “你刷一回碗行吗?”丁小丽站起来也像大人物一样地踱步。 “当然行!” 厨房里,马奇并不情愿地洗碗。 叠化——牢房里,为了减轻对抗,马奇自告奋勇地为那些流氓犯们洗碗的情景。 “哐啷”一声,幻象破除,马奇检起一只砸出缺口的圆盘,心虚地向客厅里望了一眼,发现丁小丽并没有在乎来自厨房的事故,仍处于特别难下决心的状态,那样子看起来很让人感动。马奇正看着呢,突见丁小丽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马奇不放心,加紧结束洗碗,擦了擦手就跟出来。走到楼道,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香烟,转身又返回找了包香烟,重新出门,出楼道就不见丁小丽的影子,点上香烟做着判断。 马奇远远地走来,已望见娇小苦弱的丁小丽犹豫不决的背影。 丁小丽望着月辉笼罩着的湖水,发呆的眼神。 湖水中倒映出——当年的丁小丽站在湖边,马奇嫉妒地望着她,丁小丽欣喜地问:“你真的嫉妒我吗?” 丁小丽自言自语:“你真的嫉妒我吗?” 马奇惊奇极了,走上前去,扶住手舞足蹈的丁小丽:“你怎么啦?” 丁小丽从回忆中惊醒,紧盯着眼前的马奇,似乎在判断着此时的马奇与当年的马奇孰幻孰真。 马奇不知道怎么回事,颇为好奇:“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现在这种状态。” 丁小丽推开马奇,自我解嘲地感叹道:“你,到底还是把我逼回到了我母亲的位置!” “谁也没有逼你!”马奇申辩说。 丁小丽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到底有什么问题?”马奇问。 “没什么,我想回老家去了。”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去找一棵活着的茶苗?” “是的。”丁小丽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我欠别人的一个承诺。” “承诺?”马奇叫了起来,随即觉得不合适,又压低了语气:“多少年前就没人相信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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