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秋静可谓名声鹊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逃学旷课,酒吧女,还牵扯上了一桩命案,警局里进进出出。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总是有了解恨的资本。 十点整,校园内书声琅琅。大门口有几棵老槐树,枯干的叶子,门卫悠闲地玩象棋。 衣着光鲜时尚的我怎么瞧也不像个高中生。我拎起书包在大门口闲逛了几分钟。一点点走进大门,走近门卫。门卫放下手里的象棋,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礼貌地冲我敬礼,居然问我:“您好,您找人吗?您是,哪个单位?” 我就是这里的学生,谈何找人之说啊? 真是可笑之极。 原来我真已经不属于了这里,不属于了这个单纯而干净的校园,不属于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年龄。 我出离了轨道,出离了生命的轮回。 他们抛弃了我,我也抛弃了他们。 可是,我是那么那么的爱这里,爱这份单纯和简单,爱求知学习,爱自己永远是个学生。 这份爱的执著,我内心比谁都坚定,比谁都渴望。从小,我是个从不奢求羡慕和学习的人,我根本没有资格和条件。长大了,我才会对这份缺失的追逐越显偏执。 今天,我自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追求。自己摧毁了自己的梦。自己终结了自己的努力。自己划上一个残忍的休止符。 我大步流星地走开。不,是逃走。逃离他们的视线,逃离不堪回首的校园,逃离自己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追求。 走过了这么久,我累了,太累。剥去几层皮一样虚弱。我开始怀疑自己决心和执迷不悟。 我是谁,是什么人?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一个历练了岁月无情的女孩。我的能力只不过局限于学习成绩优秀,自己能赚钱,自己养活自己,自己供自己上大学。干嘛要干那些远远超出自己能力负荷的事情! 我选择了最无耻的哭泣,放声大哭起来,在廿宇的住所肆无忌惮地大哭。 凡是最无助的时候,我总是想到廿宇,想到这里。这是是唯一能令我心安而安全的客栈吧。寝室,满是勾心斗角和幸灾乐祸。家中,见到了秋锟,他同我都不太自然,拘谨而尴尬。 廿宇递上一盒餐巾纸,淡淡地说:“累了吧?” 我用餐巾纸擦去泪水,脑袋空白,不知道如何回到他的问题。 他说:“既然累了,那就放弃。” “放弃?放弃什么?” “这样很值吗?” 最讨厌他说话时三心二意,漫不经心。竟然还启开红酒,云淡风轻地品尝。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喂,你说清楚点!什么值不值?”别人面前我也有过吼,那是因为愤慨和狂怒。廿宇面前的吼,多少有点不一样,吼了之后心里畅快,也喜欢吼的感觉。 “你明白,就算你不插手,我也会弄酒吧。”他仰了三次脖,喝了三口红酒。三口酒,三句话。 “这么说,你想暗示说,我是个无关轻重,可有可无的人。”这纯粹是斗嘴。斗嘴中我能体会到智慧的快感,交锋的乐趣。 “如果你需要钱——”再一次仰脖喝酒,“你需要钱帮助枫宁,我可以出钱。你不需要亲自参与进来。” “你知道,我不要欠下别人的恩亲。枫宁的恩情,我已经遍体鳞伤,我不要再受伤,那样我会万劫不复,会死掉。” 他把整片红酒倒入一个很大很大的高脚杯,拿到手里慢慢晃动。很红,很剔透。中午的光线透过玻璃杯子折射到红色的酒液内,鲜艳而迷醉。然后,杯子在他的手指间倾斜,红色的酒一点一点流了出来,进过手指,溅在地面。一股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他摇头,拨了一下飘逸的头发。 “你知道不,搞定那个酒吧老板比倒掉一杯酒还容易,犯不着那么耗费脑筋,多此一举。” 我相信廿宇有这个实力,他的智慧惊人,判断力更是无人能及。他手腕铁血,麻木无情,少不了冷酷,手辣心狠。 这也是激将法,他暗示说:秋静啊秋静,其实你很无用。多了不多,少了也不少。你还是安心回到学校里上课听讲吧。 我感谢他的费尽心机,感谢他的良苦用心。很讨厌这样的激将法,一时半刻有找不到恰当的反驳之道。 “小静。每一个人都很精彩,每一个人的生活注定不一样。我是这样,你是这样,枫宁她也一样。命运给了每一个人不同的生存状态,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太过于激烈,只会弄伤自己。” 我也承认,廿宇所言非虚。我始终在抵牾命运的戏弄,始终在同命运周旋。可我并不是人必胜天的勇士,我很虚弱,很无力,我所做的只是用自己的不顾一切来,用自己的执著来换一双天使的翅膀,帮那个天使重新飞翔到天堂的大门。 难,这太难了。这第一步已经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我虚脱地躺在沙发上,真希望有个坚强的肩膀可以倚靠,真希望谁能给予我一股力量,让我走完荆棘崎岖的山路。 就这个时候,廿宇竟然如久旱逢甘雨一样冒出了一句让我沸腾,她说:“小静,如果可以,让我照顾你吧!” 他是在感叹,决不是在问。我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个细微的差别。 我猛地从沙发上做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道他这个“照顾”是那一种含义。他快速地收敛了他的目光,从我身边走开,走进另一个房间里,不知道鼓捣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捧了一捆玫瑰花走出来,红色的玫瑰花。 那,这个这个“照顾”的含义就不言而喻了。 我发誓,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木桩子一样驽钝。嘴里却冒出了几句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言语来:“照顾我?不对吧,你应该照顾乔莎才对。要么,你到乔莎那里请示一下,看看她允许你照顾其她人不?” 他把头垂下,很颓败,手中一捆灿烂的玫瑰花也缓缓放下。这是什么原因,遭遇拒绝的挫败,还是乔莎这个名字让他望而却步。 哦,不对,不对,绝对不对啊。 如今乔莎令寻新欢了吧。她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廿宇,她嗜血鬼一样扎到秋允的身边。 这么看来,廿宇重获了自由。 这么换来的自由,我不稀罕。最终,我还是收下了这一捆鲜艳欲滴的玫瑰花。至于目的? 也许是我太需要一个人的呵护了,需要一个坚强的膀臂;也许,除了医学上血缘之外,人与人之间还有一种特殊的血缘,我们之间注定捆缚在这血缘之中;也许,我们有太多默契,因为我们真的懂彼此,懂彼此的无奈和纠结。 也许有太多太多的也许了,只是理由已不再重要。玫瑰花捧在了我的手里,还要解释什么吗。 自小我就喜欢这样的逻辑,结果已经有了,干嘛再追问那个虚无缥缈的原因和理由。值与不值,见鬼去吧。 多少次,就这样鼓励,这样麻痹,这样吞下辛酸的泪。 可有个重要的原因却是很明晰:我知道乔莎喜欢的人是廿宇,绝非秋允。这一点就连乔莎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吧。 今天的秋允太过于光彩照人,众星捧月亮点。乔莎是什么样的人,她虚荣,争强好胜,她顽劣,不可一世。如果秋允是女性,那么就不择手段击败;如果秋允是男性,那么就迎合交融。正所谓异性相吸,彼此弥补,遥相呼应,相互映衬。 光芒和辉煌让乔莎陷进小小的迷失,迷失心中真爱。不过,凭乔莎的睿智,这样的迷失如一团雾霭,很快就会散去。 很可惜,高手对决就算有那么一瞬的时机,就足可以出手制敌了。 话有说过来了,我和乔莎没什么太多的区别,一样虚荣,一样不择手段,一样争强好胜。秋允的光芒和辉煌,同样是我处心积虑想要拥有的。 如今我放弃了,竭尽全力让枫宁享有这份光芒和辉煌。因此说啊,枫宁啊,你千万不要辜负这个姐姐的良苦用心啊。 人不是一定要做那片最灿烂最耀眼最艳丽的烟花,待在地面,静静地欣赏烟花不是一样开心,一样幸福嘛。 廿宇说十月枫叶最美,他知道一个满是枫叶的地方。于是我们就一起到那个地方散心。 红枫山,他领我来的地方竟然是红枫山。是这里,它让我认识了枫宁。过了这么久,红枫山依然如故,久违了,红枫山。多少次,我尽力把红枫山从记忆中抹掉,没有一次能遂愿。 今天,廿宇竟然把我领向了红枫山。难道?乔莎没有告诉过廿宇,红枫山见证了我和枫宁的不离不弃。 这就是命吧,命运中安排好了。 久别重逢,红枫山美丽如故。十月秋深,后山坡上红遍了枫林。秋雨刚刚落过,秋味里带一些水的凉,栀子般的泥土味。 我们并排坐在木椅上,呼吸水的凉,让红枫叶落在肩上。树上有松鼠,小心地跑来跑去。它们真可爱,枫宁就喜欢喜欢它们。他们身边时不时落了几只艳丽的鸟儿,然后踩枝飞走。 廿宇说,他经常到这里。沮丧,迷茫,苦闷的时候都会来,听听鸟鸣,赏心悦目在片片枫的海洋。这个时候,所有的忧愁和苦闷也就荡然无存了,人生很简单,幸福也很简单。 我问他:“陪乔莎一起来?” “不!”他摇头,“这里枫树多,她不喜欢这里。” “那你知道乔莎为什么不喜欢枫叶?”我明知故问。 “她讨厌枫宁。凡是同枫相关的东西全讨厌。” 呵呵呵,乔莎在廿宇面前还真是无所不说啊。这让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乔莎内心倾慕的一定是廿宇,绝非如今光芒四射的秋允。 “小静,你不知道吧。聪明的如狡兔三窟,纷繁复杂的竞争中会替自己留下一条防守防线。而智慧的人,还会给自己留下一块心灵的绿洲。”不用问,今天的他一定很轻松,且开心。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还是第一次。“比如这里吧。一旦颓废了,就过来走走,心情自然就会晴朗,宽阔。这就是智慧的人用心灵之笔生动的写生。” “那说说,你那个三窟是什么?” “很简单。”他张开双臂,让秋风秋凉穿过长长的披风,到大身体上。“比如说,我们弄酒吧,可我的工作并没有辞职啊。酒吧生意事败了,我还有将来,东山再起也不是问题。” “这样很好啊!” “可你没有,你放弃了学业,意味你放弃了将来。” 哼,我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说他生意事败,骗鬼吧。再说了,乔莎资金担保,他怎么会置乔莎的于不顾呢! 游乐场里人很多,男人女人,小孩成年人。这是快乐天地,无论男女老少脸颊上都洋溢青春的自豪。 除了我。 如今游乐场里的的游戏项目繁多,标志性的摩天轮承载了一个年代人最初的记忆和欢叫,许多人认识游乐场是从摩天轮开始;高空飞车,刺激而疯狂,勇敢者的游戏;漫天飞舞,那是儿时的回忆,赋予了太多美丽的梦想。 我的钟情如一,还是那个简单而宁静的旋转木马。 对于颜色的情感我是迟缓的,有一个颜色除外:橙桔色。 橙桔色,它令我不辨是非的痴迷,陶醉。尤其是那些涂在旋转木马载棚上的橙桔色。明媚的光线下,璀璨而夺目,木马一旋转,上下升降,这安静的运动如遥远美丽的星河,它蕴涵了太多可不知的美和深邃。 我喜欢静静地看着它们旋转,品味这清洁的色调。眼前是幻觉,水晶七彩的泡沫,一串串地冉冉升起,破碎,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水沫。 哦,原来这泡沫不是幻觉,不知什么时候廿宇买了一些泡泡,大口大口的吹,像个孩子一样。 他冲我喊:“喂,开心一点。别总想不开心的事。还有啊,不要陷入回忆和幽思的漩涡中。” 我承认,他太懂我了。我的心思逃不出他的眸子。 他问说,想玩什么,激流勇进,还是优美一点的。要么,玩个遍吧! 大了,再也做不了这个孩子才可以玩的旋转木马,小时候,我却没有机会玩。 那么就见什么玩什么,哪个新奇哪个刺激就多玩几次。 几周遭下来,依然不能让自己心满意足,依然摆脱不掉对旋转木马的钟情。 我的视线始终离不开那个旋转木马,离不开橙桔色的载棚,离不开坐在木马上的孩子。这些孩子身后扎了个很漂亮的蝴蝶型翅膀,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有红色,绿色,有粉色,黄色。我的注意力放到了那些扎有橙桔色蝴蝶翅膀的孩子身上。她们很美很可爱,因为有橙桔色翅膀的烘托。 她们拉妈妈的手,撒娇亲昵。她们抬头看妈妈,妈妈把甜蜜的吻留在了女儿的额头上。 一个孩子犯了错,纵然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她,可还是有一个人会谅解她,这个人的名字叫:妈妈。 妈妈,多么温暖啊。她是一团温暖的火,一束和煦的光线。 此一刻,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芷茗,还有米雅。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按下了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发送。 “小静呀……”米雅的声音很淡,不如酒一样的烈,不似饮料一样的甜。如茶,如水。平平淡淡。润物细无声。我的心,溶化了。 “干妈——”我没有想要去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些什么。只想听听她的声音,喊她一句干妈。 喊完这一句,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缓地停顿。 能感受到,米雅那边有个淡淡的微笑。大概她很忙,不是聊天的时候,她简短说:“好久不回家啦,回来吃个饭吧。” 信号挂断了,她那润物细无声的关切,那真挚的爱,真的无法挂断。 我注意到她的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用词,她说“好久不回家啦”而不是说“好久不到家啦”。她说“回来吃个饭”而不是说“来家吃个饭”。她由衷地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把我当成是那个家的成员。 廿宇走了过来,也从放松的欢快中走了出来。他坐到我身边,静静问:“米雅吧?” 我点头。他垂头。 “茫茫人海,有个人这么爱你。你要珍惜。” 不错,米雅对我的爱,早已弥补了那个缺失的家的温暖。 “其实,很幸福。不是嘛?”他不知所云。 “小静,你知道不——”他的样子很认真,非常动情。“如果有个陌生人,他一如既往的,对你一点图谋也没有,就是那样对你好,喜欢你,把你当做自己最亲最亲的人。那种幸福敢,真的无法形容。” “就比如,小小对你好,还有乔莎?”我也知道,说出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小小,对他来讲是一次刺痛。 “不错,就像他们那样。”他坦诚地点头说。 “乔莎呢,他一直喜欢你。对吧?”我有点邪念地加重了负荷,“她一直都爱你。今天的她只是跑出去散散心,她的心一直属于你。你不会不承认吧?” 这一次,他选择了沉默。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叉开话题:“去看过芷茗吗?” 他说,他去过,不太频繁而已。他下定决心,今天要去探望芷茗,一定要去。 那里有太多太多司徒博的影子,他怕,非常非常怕。至于他究竟怕什么,他守口如瓶。 司徒博活着的时候吩咐过医院,钱不是问题,只要芷茗还有一口气,心脏还跳动,那么就不允许放弃。他一下子预付了全部费用,足够二十年用。他把芷茗的病房变成了婚房。里面清一色红色的蜡烛,四周摆满了红色的玫瑰花,还有雪白色的昂贵婚纱。喜庆的喜字,喜糖,大红枣。 至于司徒博死后,这里的摆设和格局是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变化只有一样,司徒博死前,廿宇每个月至少探望芷茗一次;司徒博已经死了一年多,廿宇没有探望过芷茗一次。 他越加惧怕这里,惧怕见到芷茗。 至于其中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爱芷茗,也了解芷茗。他知道芷茗爱司徒博,她宁愿自己死,也不忍心见到司徒博死。 可是,他—— 他究竟做了什么,只要他自己知道。不管出于什么苦衷,她所做的那些事情,注定把芷茗推向伤心的苦海。 他的脚步很重,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开,走远了。那个渐渐消逝的背影告诉我,他很决然;那个蹒跚迟缓的脚步同样告诉了我,他犹疑不决。 我真想冲过去,陪他一起面对。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心灵和肉体上都紧箍上纠结的魔咒。只要我们彼此才懂对方,只有我们才能相互慰藉。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宿命,毅然决然地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同时注定要伤害到一些人,而这些人却是我们生命中最爱,最珍贵,最不可或缺的人。 因此,对不起了,廿宇。廿宇,你需要一个人去面对芷茗的爱和怨。而我,一个人面对米雅的爱和怨。 想一想,我比廿宇要幸福一点。我的生命中多了一个爱我的米雅,让那朵枯萎的母爱之花重新绽放。 廿宇,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米雅,亲爱的米雅,总算见到了你。 我们有多久不曾见面了?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通过电话? 距上一次通电话过去了两个小时,距离上一次见面,最起码也要有一个多月了吧? 我们的见面让我异常尴尬,过了这么久,发生了太多太对,一样都不曾想米雅解释过。 而我们的见面,就如同两只让猎豹和群狼追杀,最终侥幸逃生的羔羊的邂逅。彼此沉默,心生一点惊惶。虽然高兴,可也庆幸不起来。 我羞涩地喊了一声:“妈!” 她用温暖的手掌拍拍我的肩膀,拉我走进这个熟悉房间。我嘘寒问暖的做作,却是浓浓的温情。 米家真的很奢华,它的温暖却遮掩了奢华。墙壁上还贴着那副硕大无比的喜洋洋海报,上面落了一层灰。不对呀,米洋洋那丫头整天活蹦乱跳,怎么对她最爱的海报上的尘埃视而不见呢? 我随口问了句:“怎么,米洋洋没有回来过吗?” “哎!那个疯丫头也不知道干什么呢,钱花了不少,也不知道学习上没上去。” 果然让我猜到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米雅悠然的面孔露出一点牵挂,还有一点无助。 “妈,您放心吧,米洋洋长大了,也该知道学习了,过几天我去看看她。帮您督促她一下啊。”我安慰米雅,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她整天不归家,还花了许多钱,若是天天待在学校里学习也就无所谓了。可米洋洋她不是个爱学习的主啊。 一桌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不算太丰盛,却也要花上她两个小时吧。这么说,她接到我的电话就开始布置了晚宴。平时吃饭,米雅少不了要饮上一两口红酒。今天去无酒,取而代之的是的可乐,雪碧,芬达。 “对不起——”除了这个苍白无力的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还能承诺什么。事实上,米雅不需要我承诺什么,她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希望,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好学习,一鸣惊人。 她及时地打断我:“母女之间,说什么对不起啊。来,洗手吃饭吧。” 我一定要说,憋在心里太难受了。 “妈,电台的事情,我——”虽说想要说,可是不知道怎么说,话到嘴边卡壳了。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怪你。”她把我按到椅子上,用湿毛巾替我擦了手。“妈知道你想干什么,知道你想帮助朋友。但是,帮助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且要量力而行。你是个学生,你的能量就那么大,你关心她,呵护她,默默支持她。哪怕让出属于你的一些东西,这都可以。你总不能帮了一个人,而毁掉自己吧。” “妈,你——”我惊呆了,米雅竟然知道我想干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没有道理啊。除了廿宇,就算枫宁和秋允都不会知道。米雅,她不可能知道啊。 我用疑问的目光乞求这个答案。 米雅只是摇头,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的碗里,再夹一块肉直接放到我的嘴里。 “不放到你嘴里,你是不会吃啊!” 我一口咽下了整块肉。 “妈,您怎么会——?” “小静,你一定埋怨过我。说这个干妈不近人情,太冷酷了。对不?” “没有——”我真没有。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把枫宁从调到其它班嘛?知道我什么不允许你同枫宁成为朋友吗?” 啊?还有其它原因? “我不介意你结交权贵,可枫宁是枫铭昇的女儿。这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什么?我有点蒙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天当中米雅一定见过枫铭昇。而且,米雅和枫铭昇早就认识。他们之间有宿怨。 “枫铭昇,你了解他多少?” “妈,您认识枫铭昇?” “大学那会儿,我同枫铭昇同窗四载,他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他老谋深算,机关算尽。他没走一步都是有目的,有计划。这个人很可怕。小静,我担心你让他利用,变成他照顾女儿的一枚棋子。” 我承认,枫铭昇的确老谋深算,他善于玩弄高明的手腕。轻易间把一个人彻底俘虏。 可有一样,枫铭昇对枫宁的爱是真的,是干净的。这一点无需置疑,谁也不能颠覆。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是他手中的棋子,我是心甘情愿地照顾枫宁。很无奈,这一点上面米雅并不认同我的情感。 “妈,您恨枫铭昇?” “如果说妒忌,谁也不能否认枫铭昇的才华,他才华横溢,智慧卓绝。那个时候,他抢走了本属于我的好多机会,可他凭的不是才华,是他的机关算尽,是他家庭背景和关系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米雅那么偏执地憎恶枫宁的缘由。若要追溯往昔,枫宁同枫铭昇也算恩怨情仇。枫铭昇是枫宁的杀父凶手。 这些不能说,说了也不能说服米雅,还是会惹她不开心。 我所能做的是,开开心心地把这顿饭吃完,尽量哄米雅高兴。哪怕只有短暂的快乐,转瞬即逝的天伦之乐也好。 米雅说,她不是个冤冤相报的人,她不想,也不愿意记恨从前的是是非非了。可是,她还是枫铭昇的手段,玩感情牌,她不允许任何人变成这个女儿前进过程中的绊脚石。 总之一句,她不允许其他人伤害到女儿。 饭后,米雅拿出几张文件一样的纸张,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用手一摸就知道是很精致的纸张,手感滑润。上面全是英文字,渗透出淡淡的墨味。 啊,刚刚读了几行,我的眼睛猛然一亮,沙漠中见到了绿洲一样。这是交换生,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作为全国著名的北冥高中,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它让澳洲的几所大学相中,也就是说北冥高中有权推荐两名优秀的学生到澳洲的某所大学就读。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世界著名大学啊,不是中国著名,而是世界著名大学。 而且,还是拿全额奖学金。 简直天大的好消息,让人振奋,癫狂,乃至于疯狂。轻易间就可以走出国门,走进世界名校,亲身体验国外最先进的教育。 哦,如沐春风一样的快感。 两个名额,珍贵的两个名额。 这是何等的诱惑! 无法抗拒的诱惑! 谁会如此幸运,拿走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 小时候,枫宁意气风发地谈论她对莱顿大学的倾慕和崇拜,我是那么那么地希望自己也能走进世界著名大学。晚上的时候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我知道,这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这个梦只属于枫宁,绝不会属于我,绝不会属于穷酸的秋静。 今天,米雅竟然把这份文件拿给了我? 她是想告诉我——? 我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米雅,米雅的眼睛也是亮晶晶。她微笑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充满了期待的眼睛。 她说:“两个名额。举荐谁,推荐谁的权力在于我,考试是英语。举贤不避亲,我不会介意其他人议论什么,我可以肯定地炫耀,整个北冥高中,也包括教室在内,你的英语水平绝对独占鳌头,雅思9.0没有问题。如果通过考试,高一毕业就到澳洲,到那边读高二高三,然后直接进大学。” 天啊,不是做梦吧! 实实在在的东西,它不是明天或许的可能,它不用你凭借实力,还要一点好风凭借力的运气,才有可能争取到。它不会有一点变数,不会有一点不确定,只要填好了申请书,这个美梦就会陪你一生,陪你入睡,陪你梦中酣畅,睡梦醒来,这个梦依然属于你,你已经美梦成真了。 梦—— 谁,谁点燃了我梦中的火焰。温暖,和煦,爱于梦,她们融融成一道道闪亮的火树,茂盛汪洋。 这么久了,我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梦究竟是什么! 火焰,除了梦的温馨,它再一次用灼亮而刺目的光线灼疼了我,她让我痛彻心扉地忆起来从前:饱经苦难和屈辱的秋静,你为了自己心中的梦和志气,你吃了多少苦,你付出了多少努力,你品尝了多少人间的辛酸苦辣,世态炎凉,尔虞我诈。 秋静啊,你情愿放弃了自己勤苦耕耘所换来的这一切嘛? 秋静啊,你要有个决定。要自己梦,还是要那份干净的友情。 秋静啊,你要用自己的成绩给予那些骂过你,打过你,侮辱过你的那些人一记漂亮的反击。你还是要用自己良心换一份微不足道的所谓的友谊的善良。 秋静啊,你拿过申请书,奔向你儿子就曾经梦想的留学,还是毅然决然放弃梦,拾起你刚才已经动摇的友谊。 米雅的眼睛雪亮,她非常自信,非常甜蜜地冲我笑。她几乎不再用言语劝慰,她知道,她的是胜券在握。她知道,纵然枫铭昇再手段老道,再处心积虑的部署,这一战,他败定了。 她把申请书递了过来,整整五页的申请书,细致到了你的味觉喜欢酸还是喜欢甜。可是,五页的纸张为什么那么沉重呢? 不错,米雅胜利了。 我,拿过了申请书。 这个诱惑如一支箭,对于我来讲,它具备入木三分的惯透力。这个诱惑,它是我的死穴,它用魔法重现了我曾经的窘迫和凋敝,描绘出了我心中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同枫宁一模一样的梦。 可是,这个诱惑它不会知道,我不顾一切放弃学业,经营酒吧,只为了圆枫铭的梦,我要让枫宁留学,让她去她倾慕了十多年的莱顿大学。 假如我走了,奔向了自己的梦。那么,枫宁就会坠落。 这个走,注定不会心安。 其实,就算离开米雅家中的时候,我的心也一直不安着。我的包里揣着五页申请书,冲米雅挥手说拜拜。 米雅同样微笑着,她不需要多说一句。 从米雅家到学校寝室楼很近,可我不想回寝室,而是回了自己的家。途中要经过一个地方,一个钢琴行,名字很幻想,叫——梦。 “梦”是个华丽的影子,谁都向往她,同时,谁都不会占有她。 “梦”的玻璃窗很独特,朴素中的奢华,简单中有烦扰。我喜欢上“梦”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梦”一定会吸引过枫宁。恰巧,那天“梦”演绎了一首雨的印迹。 我和“梦”成了素不相识的朋友。 一有时间,我都会走到这里,途经“梦”的身边,瞧她一样,听听她今天演绎了那首曲子。 今天,我绕过了她。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落荒而逃。 直到午夜,我才有了勇气拿出水晶风铃:不离不弃。 迷醉的灯光,优美的旋律,温情的记忆,米灿烂的思绪。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璀璨如昨天刚刚相识。有一种情绪,时间奈何不了。有一种牵挂,空间磨灭不掉。 既然如此,那么—— 今天晚上,我要有个归宿,魔鬼还是天使。 诱惑,凡是具有诱惑力的芳香,那它一定是魔鬼。魔鬼才有能力释放出芳香的诱惑。我喜欢与魔鬼博弈,却拒绝自己变成魔鬼,那么,首先要拒绝魔鬼了。 对不起—— 米雅,对不起了。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除了一个苍白无力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谁让你那么强大。 比起你强大,枫宁太需要有人照顾了。 如果有一天,你同样需要我的付出,我承诺给你,我同样会不顾一切。 第二天中午,我把申请表送到了米雅的办公桌上。 我发现,她的表情是那么平淡,无一点惊讶。只是摇了摇头,不是挫败,而是剧痛,痛到了麻痹掉自己的情绪。 “妈,我——” 我想说个对不起,虽然它很轻微苍白。我不敢拿这个对不起乞求什么,只想由衷地倾吐内心的亏欠。 米雅,她大概不想听到这个虚伪无力的心声,她无情地打断:“这里是学校,称呼米雅比较好。” 她的心和情绪凉到了寒潭,我体谅她。 “我有个请求。”希望她不要拒绝我。 “说——”她的语气很冷淡,无一点感情流淌。风干了一样枯涩。如一个让岁月蒸干了水分的心灵美萝卜。 “不要告诉枫宁。可以吗?”她会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这个条件于米雅来说太过苛刻了。于我来讲,说出这个条件又是何其的残忍和冷酷。 “值吗?”米雅冰雪一样的脸上布满了嘲讽和戏弄,她近乎不敢信眼前这个漂亮而充满了灵性的女孩就是她看重的秋静。 此刻,我能说什么,除了点头,就是尽量不让泪珠溢出来。她风干的表情真的刺痛了我,她的风干,那是失望和沮丧。而我竟然是她落败的罪魁祸首。 米雅,女儿真的爱您。可是,不管您原谅不原谅女儿的着魔,女儿都会一如既往下去。 有朝一日,我会回报您的恩情。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一定是忍无可忍了,冰镇的心也需要适当的发泄一下。 我,除了垂下头,还是垂下头。 “如果我告诉枫宁,能换来你的放弃,唤醒你的志向和锐气,我一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她。”声音很大,就算拍桌子了。她总算有了感情,很可惜,这情绪里充满了哀怨和沉痛。她竟然用哀怨的目光审视着我。因为她知道,逆转我决心已经如痴人说梦了。 大势已去,我的决心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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