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哥,请先把话说清楚。你在山下,究竟发现什么了?”王冯燕强自镇静道,同时侧眼撇向丁淇。 只见丁淇这会静静别过头,下唇紧咬,目光低垂,看似确有隐情。 “为什么对方迟迟不攻山?彷彿在等什么似的。很显然,妳自己也知道,妳其实并不是和我们同一阵线的吧。既然如此,这两天又何必同我们出生入死?” 林子长一见丁淇神情复杂艰难,冷峻的目光这会稍稍暖和。 “好吧,至少妳并没有要瞒我们的意思。你把所有实情说出来,然后就自己下山去吧,如果你还想救回我商会这十几条人命的话。”林子长淡淡道。 王冯燕闻言,虽是一头雾水,却也能理出些眉目。他睁大眼呆呆望向丁淇,目光尽是徬徨疑惑。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本以为自己二人已相当靠近,谁知,现下再见丁淇的神情,竟嗅到一分陌生的神采;一分这两日来从未见流露的面目。 只见丁淇一双慈和喜笑,圆圆滚滚的大眼,登时转为沉静幽淡,内敛藏锋的锐眼。嘴角那不时流露出的开朗笑意,顿时是收的无迹无痕。此时看来,完全是一名江湖豪女对敌时才有的冷然气度。 王林二人见状都暗暗一凛,径自有了戒备。 丁淇见二人神情,遂冷冷一笑,道:“二位大哥,请别对小女子露出那种眼神。事实上,如果林大哥不说破的话,我其实是很乐意和两位哥哥一起战到最后的。”丁淇说着,便轻轻站起身,作势就要望山下走去。 “妳站住!”王冯燕见她要走,随即喊道。 只见丁淇有别于过往一般眨着大眼含笑望来,这时竟是面无表情的冷然回视,目光中还带有一丝内敛的敌意。 王冯燕更不曾料想丁淇竟有这种面目,他当即被丁淇的巨大转变给定住了。 “王大哥,你竟然……对我这么凶。”丁淇微微垂下目光,便又要望山下走去。 王冯燕闻言一怔,想来也是妳表露出这种神态转变,自己才不禁用了粗硬的口吻,而如今却反过来指责自己?想到此,王冯燕心下暗暗苦笑,心头顿时涌上一股酸楚。 “丁小姐且慢,妳还没向我们解释清楚。我想,看在我们这两日出生入死的情分上,就用好好的解释作别吧。”林子长淡淡道。 丁淇向林子长撇了眼,顿了顿才道:“林大哥,你既然会叫我下山,想必已经很清楚了吧。” 林子长这会勉力撑起身,沉声道:“不,我要听妳亲口说出来。” 丁淇闻言,又望王冯燕瞧了眼,但见王冯燕也是一脸凝重的直盯着自己。 丁淇这便叹了口气,背对着二人道:“王大哥,记得我曾说过,我的生父和我大哥丁渚不同的事吗。其实我的生父……就是荒南的霸主,萧百龙。” 王冯燕一听,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双膝酥软,差点没跪倒下来。 林子长双眼一闭,又坐了回去。 “原来是真的啊……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妳吗……侯连他们也因早早想打下我龟山商会,压根没向我讨过人。哼哼,现在事已至此,就算妳去了,他们是否会放过我等仍是未知数。为什么……妳明明心里有底,还要跟着我们这般出生入死?”林子长无力喃喃道。 丁淇半晌未答,只是又回撇了王冯燕一眼,后摇摇头:“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讲这些都没有用了,但我会请他们……就此罢手的。” 一旁王冯燕也听出了点眉目,于是道:“丁淇,妳老早就知道这回事了是吗?妳来到这里,莫非就是为了……求助萧百龙救妳母亲的命吗?” 丁淇凄然一笑:“王大哥,果然你还是相信我说的话吗……其实,我是为了拔刀关后山,罗亡山脚下的解毒灵草来的。” “解毒灵草?”王冯燕喃喃疑道。 “潼滃蔚荟,扶首来会。津液下降,流潦滂沛。传说中,让罗亡山终年云雾瀰漫的罪魁祸首,湮潼花吗。”林子长道。 丁淇默默点点头:“我原本并不知道侯连和萧百龙有什么关系,自然也就跟着来这里求助贵商会。也是直到方才,林大哥说破了这一切,我才能肯定的。想必,林大哥你……见到他了吧。” “见到,谁?”王冯燕忙望林子长撇去。 “也就是木龙,萧武王,尊驾已经来到了狮头山山脚,同时也带上了麾下所有重量级人物。这种阵仗,除了说明传言属实外,该是没有另外了。”林子长目光凄冷射向丁淇道。 丁淇闻言一凛,这便急忙迈步下山。 “等等!”王冯燕这时又叫住了丁淇,而丁淇也老实的再度停下脚步。 “王大哥……你还有什么事吗?”丁淇背对着王冯燕,淡淡道。 “妳……妳不能走。”王冯燕低声道,声调中尽显犹疑。他垂下头,这时只感脑袋一片空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再要发声止住丁淇。他只觉得,若这时让她下山,某些东西,就再也唤不回来了。 丁淇苦笑道:“哧……为什么,我不能走?” 王冯燕此刻极为赞同丁淇所言:“对呀……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和我们待在一块了,又为什么不能走?我到底在想什么?”尽管他如此想着,可一方面脑中仍不断急转,只想思索出能留住丁淇的方法。 王冯燕这时脑中一闪,随即脱口道:“妳不能走……在和我们逃上山时妳射倒了太多追兵,妳这一下山,难道还能全身而退吗?”只是,王冯燕刚脱口当即后悔,他这番话根本是愚不可及。 在场林子长和丁淇都不解王冯燕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二人皆是茫然。 丁淇这时又凄然一笑,没再答话,只是回望了王冯燕最后一眼。随后,自便独身,悄悄下山去了。 王冯燕见她这一回眸,只觉那份冷然这回稍稍回暖,圆滚滚的大眼中隐约带有几许笑意,却仍旧罩着一层冰霜;一层欲融未融,似冷非冷的凄凉薄冰。 一种失落之情顿时袭来。这种感觉对王冯燕而言似乎并不陌生,那是一种若有所失的惆怅,象是心的一角被人不明不白的挖走,且不再归还。 王冯燕想再追上去,可立即被身后林子长一把拉住。 王冯燕也没挣扎,当下便从失神中回了过来。随后,他不禁跪倒在地,久未抬起的是满脸的懊丧苦悔。 * 山坳上再度归于宁静。自丁淇走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这半小时,王林二人皆是默然,都杵在各自的一角,闷不吭声。 然而二人都已无心再去探看山下动静,只道已经不是重点。假使对方要上,那么就算二人再如何拖延时间,终究是抵敌不住加上萧百龙的张之能一众。 正待二人处于心灰意冷,坐以待毙之际,忽听一细微脚步声传来。但听脚步声判断,来人不出二人。 没多久,果然自下坡处浮现出一个身影。黑暗中,只见是一名身形精瘦的男子,身着一宽长白衣,一头长发,并束以一饰形华丽的头箍。 二人见那男子外表风雅,身法稳捷,却不知是何来历。 直至那人近二人不过几许,林子长这才认出了这人。 只见林子长先是一愣,后颤巍巍的道:“原来是张之能张大帅亲临,这会没准是来说降的吧?” 却见张之能冷冷一笑,道:“不。我这会,只是来让我兄弟一解心头憋闷,还有,为报让他再次尝到那份屈辱的仇。” 只听张之能说着,便见他身后立即闪出了一名魁硕大汉。黑漆之中,那身黑黝自是令其面目更加黑乌不清了。不过,大汉手边所持的银亮大刀却是被夜晚的星光映的辉亮逼人。 二人一见那人面目,都不自禁吓出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侯连!”林子长喃喃叫道。 “我弟弟张之仲已代武王传下令来,说要让山上这票老弱残孺全数绝命于这座狮子头山。现在,就别再挣扎,老老实实的死去吧。”张之能象是完全不打算理会林子长的疑问,二话不说,便要侯连下手取二人性命。 二人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事实上,二人已经连站起来逃走的力气也所剩无几,更别说要硬拼气在头上的侯连了。 “跑!”林子长即便受伤不轻,危急中还是有力气赶忙提起王冯燕。王冯燕被他一提,慌忙中稳住了身法,旋即随林子长望后逃去。 “跑?你们还能望哪跑?”张之能冷冰冰的语调中微带怒意,话刚脱口,王林二人还没跑出几步,当即都僵愣在原地。 只见这片宁静的山坳上依旧静寂,不同的是,只要仔细一瞧,便能发现那些默默围成一圈的成群树林;本以为会是天然庇护的树林,此刻不知何时,竟一棵棵摇身一变,成了张之能手下帮卒,以及黑门帮的红甲布衣轻卫。 王林二人此时才深深体认到,何谓草木皆兵。 “对啊……我都忘了对头其实就是黑门帮的一支。黑卫武装的特殊磁场,不仅能削弱一切物理攻击,还能借以隐遁于布景之中,就像变色龙一般,能够神出鬼没。记得上回……就是败在了他们的机动能力和这种特性上。”林子长默默低声道,同时忿忿咬紧牙根,更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那延树林围成一圈的兵卫帮卒,一眼掠过少说有上百人,皆开始磨拳擦掌,正要望二人迈步而来。 其中,带头有五人,远远看去可依装甲认出身分皆高于一般帮卒。 “成套漆黑色钢鳞袍甲,数量高达五位之多。呵呵……想来就是五位萧百龙手下最为神秘的香主了吧,真是大阵仗,黑面一走,一切都不同了呢。想想前不久……我商会还从张之仲手边被放过一马,如今……真是绝路了……”林子长喃喃叹道,话声无力,象是已完全放弃了走脱的意念。 王冯燕虽然掏出了伸缩钢棒,但见这事态,也已无力握紧。 “丁淇难道……没向萧百龙替我们开脱吗?” “哼,凭那小丫头,就算说了,以萧百龙的性格,根本没可能采纳吧。再说,这可是绝我商会的大好良机,又怎可能随意言退?”林子长忿忿叹道。 言谈间,那五位香主已领着众卒将王林二人团团包围。如此,前有张之能、侯连,后有五位黑门香主及上百黑卫,已然是穷途末路。 “二位,有什么遗言,就说出来吧。不然,我可要动手囉!”侯连说着,便舞起手中关刀。只听翁翁两声,关刀轮转,顿时腾起一阵飞沙走石。 只见林子长这时竟默默跪了下去,连句话也说不出口了。一旁王冯燕见他已准备好就地赴死,当下更为荒乱。他额上冷汗直流,心下扑通狂跳,却想不出有何脱困之法,但也不想连挣扎都不做。 “没有吗?遗言?哈哈哈哈,好!那就先从你开始好啦!”侯连大笑数声,同时便要挥刀望王冯燕劈来。 只见大刀和星光交互辉映,同时夹着劲风,滚起走石,横向一划,声势破空,无情的直取王冯燕喉颈。 王冯燕眼看刀势近在眉前,便急忙想拿钢棒去挡,未料浑身已被那刀带起的劲风锁住了身周上下,根本无法动弹,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人头落地。 铿!咻咻! 吋发直削,向后仰倒,但见落地的,不过是几许发丝。 王冯燕来不及惊呼,直以为侯连就要挥出第二刀,这便连忙向后滑退几尺。 但当他仰头一瞧,却见侯连神色惊疑,正不停望四周打探。 “是丁家飞刀!小妞走脱了吗?”张之能拾起飞刀后,连忙惊呼道。 “不,那小妞绝对没有这能力在远处发刀打偏我大刀的路径。”侯连战战兢兢的道,随即便提气朗声道:“到底是何方贼子!只敢躲在角落暗箭伤人,有种的便出来和妳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话一脱口,全场顿时静默,皆伸长了脖子四处打探。 这会张之能突然叫道:“侯连!这是对方的疑兵之计,对方有意相救,却还未到时候。他量我们我们必会停下去寻,那就正中了对方下怀,必得趁现在快快动手!” 侯连闻言会意,这便赶紧提刀,作势要砍下第二刀。 霹滋! “呃啊……” 只见一道刺眼白光自侯连脚下激射而出,侯连闷哼一声,随即手中大刀脱落。碰咚一声,他那偌大的身躯这便直接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卒见侯连一倒,各个惊呼连连,面面相觑,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张之能见侯连倒下,身后顿时浮现出一个人影。黑夜中,只见那人身材修长精瘦,一头蓬乱长发斜刺而出。他身着漆黑夜行衣,脸上面罩直至鼻梁,独留一对双眼;但见那对眼瞳中,似有两道电光激闪,不时透着激亮眸光,直令人望而生畏,心底发寒。 众人见那人形貌,只觉似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不仅古怪,更觉危险凶残。 “是……是江湖恶盗,反掌神印古镇涛啊!”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听说他那双手掌快到能瞬间击毙十三匹恶犬……” “真的假的?那人呢?” 只听后头黑卫和帮卒互相低语起来,掀起一片惶恐议论声。 张之能见是古镇涛驾到,也不免敬畏三四分,连上前去查看侯连情况都没敢,只有静静伫立在原地。 “古镇涛……你竟然对我兄弟出手……难道你和这帮家伙是一伙的吗?”张之能微颤道。 古镇涛这时眸光不再闪烁,渐渐归于平和的黑漆。他搔了搔头,笑道:“不,只是师命难违,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出来会会你这帮乌合之众。” “师命难违……反掌神印古镇涛的师父?”张之能闻言更是震惊,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应对此人。 但见古镇涛这时已走近林子长和王冯燕身边,并在王冯燕身边矮下身,耳语道:“黑面人下了指示,要我无论如何,都得保住第一针。”他说着,便单手托起王冯燕,另一只手扛起林子长,随后便望山下走去。他这一举一动,直教众人都看愣了眼,却也没敢对他出手,只能任凭他径自活动。 张之能见古镇涛便要下山,遂终于脱口道:“给……给我捉住他!” 一声令下,只见后头五名香主当先一跃而上,纷纷掏出配枪刺刀,直取古镇涛后背。 这时,白光激闪,古镇涛松开了双手,瞬间向后背递出双掌。只见那两掌竟巧妙绕过了刺刀,直中两名香主的胸口。 霹雳一响,两名香主盔甲机能顿时瘫痪,皆向前跪倒。古镇涛仍没松懈,他脚尖一点,两眼迸出白光,光芒并随着前移身形向后拉出一条白丝。但见他身子一个迅捷回旋,灵敏的从后头三名香主身周缝隙穿过,接着脚跟着地,同时身后三名香主应声而倒。 一切不过瞬目之间,五名香主几乎被同时撂倒。那身法之灵动迅速,后头王林二人直看的是一头雾水。 古镇涛这一出手,几乎惊动了万教,在场上百人同时骇呼,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反掌神印……他那双掌,莫非真如传闻所说,是承袭了上帝的双掌吗?”张之能低声喃喃,完全被古镇涛的身手给震慑住了。 古镇涛料理完五名香主,便又立即折返至王林二人身边。 “能全力奔跑吗?”古镇涛对着王林二人道。 “嘿,若是得跟上你的速度,就算全力跑也是无济吧。”林子长苦笑道。 “林大哥有伤,就让古大哥背着吧。我的话,会尽力跟上的。”王冯燕道。 古镇涛点点头,想想若是同时负着二人,路上要出手那是极为不便,于是当下便让林子长上了后背。 林子长虽略为迟疑,始终还是上了去。 “我说……人称反掌神印,江湖中好比鬼魅一般歌颂的传奇怪盗,真的是你吗?古镇涛?你又为何……会来躺这浑水?”林子长颤巍巍的道。 古镇涛闻言,只是淡淡道:“如今荒南大势已去,领夜人黑爵为了保住此地最后一口气,于今晨已下了即救令,势必要全力保住续命的第一针。” 林子长一愣,望王冯燕瞅了眼。 就在三人稍稍驻留的这段时间,张之能已率众围了上来。古镇涛察觉,激白电瞳迅速向后一撇,随即便展开身法望山下奔去。王冯燕见状,也赶紧提气快奔跟上,三人四脚便这么转眼消失在张之能眼前。 却见张之能并无任何着急之色,反倒是游刃有余的先提醒部队别乱了脚步,随后才缓缓开拔下山。 旁卒见状不解,只见主帅张之能脸上嘴边竟悄悄浮上一丝狡黠的诡笑,看得直令人胆寒打颤。 “五常香到了吗?”张之能侧头向小卒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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