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守正尚自思索着这名青年身分,席间沉矜玉却已脸现恼怒,朝那青年大声呼喝道:“李燕飞!我们开这议事大会,可有邀请你么?你这不请自到的家伙,却来搅和什么?” 叶守正听之咦了一声,暗道:“李燕飞?原来这年轻人,便是近一年间,忽于江湖上冒出头来的青年好手,人称江湖好事者的李燕飞?” 说来叶守正先前虽不曾见过这名青年之面,可他既身为中原正道之盟主领袖,平素对于四方消息确是极为通达,有关李燕飞这名字,早在一年以前他便曾经听说,同时也对其行事作风颇有耳闻。 说起这李燕飞,乃是约莫一年前开始,才忽然于武林间崭露头角的年轻好手,在此之前,江湖上根本无人知晓这一号人物的存在。然而此人一于江湖上冒出头来,名声便传播地极快,原是其为事作风独行特异,时常游走于正邪之间,容易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可这印象却也难以说上好坏,比较贴切的说法其实该是古怪。 之所以说他古怪,是因为此人的行事从来只凭自己喜好,毫不顾虑江湖规矩惯例,他若瞧得顺眼的事,他会莫名奇妙地现身相帮;他若瞧得不顺眼的事,他也会莫名奇妙地出手相阻。 是以,要说李燕飞这人为邪,其实他从来也没做过什么歹事恶事,可要说李燕飞这为人正,他又好像说不上什么行侠仗义,仅不过是凭随着他自己的好恶而为罢了。 总之,只要李燕飞心感兴趣,再大再小的事他也可能插上一手,大至人命关天、小至鸡毛蒜皮,全不出他管事范围。是以正道众人向来对其褒贬不一,甚则贬还高过褒些,给他呼了个江湖好事者的称号,那是暗指他并非好打抱不平,却是好多管闲事了。 如沉矜玉之所以会识得这李燕飞,便是因为他九个多月以前,看中了一名乡下美姑娘,有意采积极攻势诱得那姑娘与己相好,却逢李燕飞无端现身阻扰,指着沉矜玉的鼻子斥道:“沉大少,你一年多前才收得一个北方美人,约定了什么山盟海誓,未久便因心生厌腻而弃了那美人,惹得人家姑娘伤心断肠的,你也不予安抚善后,害得那姑娘几乎寻死。现下你竟又要故计重施,再骗入一名美人,可羞也不羞、知耻不知耻呢?” 当时沉矜玉听了可恼着,但想豪门公子多情风流又非稀奇罕事,天下间也不单是他沉矜玉如此而已,只要美人情愿、公子开心,又有那个外人能够说话?更何况那李燕飞与己素不相识,却来插手管这闲事作何? 于是两人一言不合,当场便大打出手来,二人过招间,李燕飞使的拳脚甚是平凡,可其一身轻功实在太过精奇,搅得沉矜玉晕头转向,最后胸口还给中了一拳,咳吐出几口鲜血。然李燕飞得手后也不追击,仅只落下一句:“沉大少,你需得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便远走地不见踪影了。 沉矜玉受伤后调息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往找那名美姑娘去,岂知一上门便给那姑娘的老父拿着铁棍赶出门去,一面骂着负心薄幸名,一面严斥沉矜玉莫再扰他女儿,否则他这老父便要拼命。 沉矜玉给人骂得狗血淋头,还被狼狈地赶了出来,初时有些莫名其妙,念头稍转后即已明白,这准是那好事男子李燕飞搞的鬼,事先向那美姑娘一家报的信,将自己早前始乱终弃的事给抖了出来。 沉矜玉求美碰壁,也不再上门自讨没趣,但想天下美人之多,又岂非要这朵乡下花儿不可?只是从此他对那江湖好事者李燕飞,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负面印象,但觉此人好管闲事之名果非浪得,竟连别人的风月情事也要插手一管? 也便因此旧仇,这会儿沉矜玉忽见李燕飞不请自到地现身厅间,立时大起恼怒厌恶,极不客气地直向李燕飞咆哮起来。 但闻沉矜玉没好气地呼出李燕飞之名,叶守正心知沉矜玉当是与李燕飞照过几面,且还可能与其结有什么梁子,一时甚感心奇,不禁往李燕飞身上打量了几眼,寻思着:“听闻这李燕飞身手很是不错,尤其身负之轻功燕凌空更是高强厉害地紧,不过拳脚上却尽是使些习武之人皆识的基本功夫,似是有意隐藏真正师承一般。看来此一传言当真不假,居然他能无声无息地入我叶家庄中,却不惊动满庄连同宾客在内的数百好手?” 叶守正微一沉吟,又想:“不过……他不请自来参与这场议事大会做何呢?而且……还对各派寻找六合神功之徒劳无功颇有不满,莫非……他知悉其中什么内情么?甚至……他的轻功燕凌空,便与六合神功中的六合轻功有关?” 便在叶守正思绪来去之际,李燕飞已是出言回应了沉矜玉,他并起双指触了触额旁,又比了比沉矜玉,好似在向其打上什么招呼后,提音说道:“沉大少,咱又见面了!怎么最近没去百花楼啦?终于也厌腻那儿的姑娘了么?” 这百花楼可是扬州最有名气的青楼,平素接待的贵客,可不乏武林中的豪富显达,甚至一些名门子弟,私底下也很是赏光,只不过百花楼立业有道,并不会对外揭露罢了。 而金笛玉郎沉矜玉自命风流,这百花楼一地确是常常光顾的,但这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光彩事,此时当着厅间群豪之面,给李燕飞这样语带戏谑地提及,不由教其大为光火,虽不明那李燕飞又是如何得知此事,总也要先极力否认再说。 于是沉矜玉涨红了脸面,怒道:“混帐!什么百花楼千花楼,谁知道你在瞎说什么?” 李燕飞哈哈笑了两声,提音说道:“谁不知道你金玉其表沉大少风流倜傥,素好闻香近花,那扬州百花楼百美集聚、远近驰名,可是沉大少南游时尤爱流连之地,几乎视之如同行馆一般,沉大少现下却说不知百花楼为何,简直就似不承认自个儿的家一样,未免也太翻脸无情。” 李燕飞此语甚是不堪,还将沉矜玉的称号金笛玉郎胡乱改名,换作了金玉其表,而金玉其表下接何辞,自然无人不晓,那可是极其糟糕的称呼了。 当场沉矜玉听得一脸恼怒,大声斥道:“谁叫做金玉其表了?混帐!明明就是金笛玉郎!” 要知金笛玉郎原是江湖人士封予沉矜玉的一个美称,意指其外貌俊逸又精通吹笛,本不宜由沉矜玉自唤出口,以免显得受称者过于膨涨自大,可眼下沉矜玉给李燕飞几句话说得十分恼火,激动之余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想速替自己正名,甩开金玉其表这十足难听的称呼。 谁知李燕飞好似故意与沉矜玉过不去一般,当场“啊哈”了一声,双手一拍,顺势接道:“沉兄说的没错,混帐明明就是金笛玉郎!”微一顿声,又道:“话说那什么玉郎的,仗着自己貌好多金,平素闻香沾花不说,便连百花楼里一名卖艺不卖身的红牌,也想用强沾了,这不算混帐却算什么?但不知你金玉其表沉大少,和那金笛玉郎认不认识、相不相熟呢?” 李燕飞这话虽说得颠来倒去,可明耳人稍一理绪,便听得懂其言中之意,乃是暗指金笛玉郎沉矜玉不仅素好光顾扬州青楼百花楼,更还曾欲强摘楼中一花。这对一位名门领袖来说,可是一项极为不堪的批评指控,教席间群豪听之不由议论纷纷,一时目光全往沉矜玉身上投去。 沉矜玉脸面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全身都在颤抖,一手紧握拳,一手出指比向李燕飞,厉声责道:“住嘴!李燕飞,你这莫名奇妙的家伙,不准你再胡言乱语下去!” 李燕飞嘿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是胡言乱语么?百花楼的第一红牌胭脂姑娘,沉大少之前不是喜爱地很么,现下难道要说不识了?想你在她身上先后砸下的银两,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了吧,以为这样便足买去一名女子的清白……” 沉矜玉听得李燕飞此言一出,却是不怒反惊,心头暗暗呼道:“怎么回事?这家伙竟连胭脂的事情也知道?难道那时暗中出手坏我事,并且将我打昏的高手,便是他李燕飞?” 原来沉矜玉自许风流不凡,平素不仅喜好美人,更好怀才善艺的美人,那百花楼的第一红牌胭脂姑娘,正是一名样貌与琴艺同样出类拔萃的绝色美女,惹得沉矜玉好不喜爱,每至百花楼总要洒钱捧场,包下胭脂几个时辰。 可这胭脂姑娘,却是能瞧不能碰的,便是捧得再久的场、花得再多的银两,她也是不让恩客触身的。本来沉矜玉还耐性子,总想自己外貌家世皆属一流,瞧在胭脂眼里定属与众不同,日久总能打动她的芳心,教她愿意许身以报。谁知那胭脂坚守清白,总是不让沉矜玉得逞,终于沉矜玉也失去了耐性,竟在一次酒醉后失去理智,意图强占胭脂的身子。 那时却不知何方高手忽然介入,扑熄了灯烛,于黑暗中痛打了沉矜玉一顿,当时沉矜玉毫无还手余地,转瞬便给打得七晕八素,当场昏倒过去。待到沉矜玉清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给人剥光了衣服,挂在一处荒郊树上,模样极其狼狈,至于胭脂与那位不知名的高手,早已不见迹影。沉矜玉得了教训后,心底常有阴影恐惧,自此百花楼一地再也不敢涉足,胭脂姑娘更是找也不敢找了。 一直以来沉矜玉不曾忘却此事,每想及当时那名高手的来去如鬼、出手如神,总有些余悸犹存,虽然十分想弄清究竟,可又不好明言白辞地向谁探问,以免扯出了自己意欲强辱胭脂的丑行。 时隔三月,这会儿在叶家庄大堂之上,沉矜玉忽然听得李燕飞提及此事,不由心中一骇,暗想当初那位黑暗中的高手,难道便是眼前这好事男子李燕飞?然以沉矜玉再早之前与李燕飞照面交手的经验,那李燕飞除了轻功异常特出之外,其他拳脚甚是平平,莫非当时仅是其刻意掩藏实力罢了? 念及此处,沉矜玉心起一阵莫名恐惧,暗想:“究竟这李燕飞是何方神圣?似乎他的武功远比我原先想象还高……且为什么他好似对我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难道他一直有在暗中监视我的作为,可我居然毫无所觉……莫非除了胭脂的事外,他还知晓我更多丑事?” 沉矜玉愈思愈惊,不由背上额上冒出了涔涔冷汗,虽觉这李燕飞实是莫测高深地紧,可又想自己若不出言抗辩,岂不等同当着满厅群雄之面,承认了李燕飞所言为真,承认了自己曾想强辱胭脂之事? 于是沉矜玉又是伸手指向李燕飞,怒目斥道:“你说什么胭脂、什么水粉的?我一点儿也不认识,你别在这儿血口……血口喷人!”话至最末,居然声音有些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李燕飞听得沉矜玉坚持不认,待要再出言举证,此时右列席间却忽地站起一名身形健壮的中年男子,八字眉、方字脸,衣着一袭黄绿色缎袍,两鬓黑须浓密,瞧上去气态甚是威武,乃是天龙帮帮主千山龙吟华千山。 华千山一起身来,立时朝李燕飞一个大动作挥手,严词呼喝道:“够了!李燕飞,大堂之上,你尽提些不相干的杂琐事做何?在座众英雄,之所以齐来参加这场议事大会,为的是共议江湖大事、武林大道,可不是来听你这好事闲人,随口胡扯哪家烟花女子怎生如何!你若只为捣乱而来,现下该要识相住嘴,并且速速离去!” 原来天龙帮与凌飞楼素有往来,而天龙帮主华千山与凌飞楼主沉矜玉也因之交情匪浅。华千山早已知晓自己这朋友贪好美人的性子,因此这会儿他听闻了李燕飞出言诉罪,又见沉矜玉反应紧张,内心已然猜得:那李燕飞所言多半不假。 可沉矜玉既身为一派之长,终究不能当着满厅英雄之面,承认自己曾犯的丑行,即便李燕飞再怎么指证历历,沉矜玉硬着头皮也非得否认到底不可。 华千山江湖老练,自然已是瞧清此点,于是主动挺身站起,出言斥责李燕飞存心捣乱,该要立即住嘴为是,藉此以帮得沉矜玉这位好友。否则任由两人言语交战下去,李燕飞顺势愈抖愈多,沉矜玉却不一定有法自清,到头来只会让沉矜玉的处境愈发难堪而已。 李燕飞听得喝斥,立时转首朝华千山瞥来目光,又是一个比手招呼后,提音说道:“原来是天龙帮的千山虫吟华帮主!失敬失敬。听说天龙帮最近好生兴旺,一笔买卖十五万两银便入袋了,当真风生水起,运来挡不住阿!” 华千山听得李燕飞居然也将自己千山龙吟的称号给胡乱改了,神色微微一变,颜面上一条大肌肉不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可华千山毕竟是老江湖,不似沉矜玉那般年轻易怒,于是心神一定,装作没听得千山虫吟这一改称,语气冷淡地回道:“好说。天龙帮生意一向不差,却也没什么得意,多蒙各方朋友照顾罢了。”内心却想:“我天龙帮近来确实进帐不少,不过单一笔便值十五万两银的买卖应是未有,却不知这李燕飞在胡说什么?” 李燕飞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华帮主自谦了,前一阵子雍北一名巨商富贾,有一趟三十万两的镖银要北上,他顾足了近地二十余出名的镖师,连同府内多名武师一同护镖,以为如此便万无一失了,谁知半途仍遭一伙盗贼劲旅劫走,并造成随行所有人员非死即伤。结果那富商不堪损失,找上你天龙帮,希望贵帮仗义相助,代为追回此镖,事成之后并愿以五万银两报偿。结果你天龙帮好大能耐,居然三天之内便搜得了那伙盗贼下落,追回了三十万两镖银的一半,将十五万两还予了那富商,且坚持只收一万两银子作为酬劳,当真重情重义,十足对得起朋友!话说天龙帮如此大为,实可在功劳簿上记下一笔,然方才轮到各派举事报讯时,华帮主却对此案只字未提,真又是淡薄声名,毫不居功了!” 李燕飞这段话处处褒扬,直将华千山捧上了天,华千山虽然满心皆是得意,却也并不表露太多神气,眉色微微一扬,平声平气说道:“这也没什么,那名富商本与我天龙帮有些交情,既是朋友有事相求,出手援助本属敝帮义不容辞之事。”内心却想:“原来李燕飞这个冒昧家伙,也是会说人话的。” 李燕飞听言又是一拍双手,提音说道:“好一个天龙帮!好一个义不容辞!”微一顿声,又道:“不过说也凑巧,正逢你天龙帮追回那三十万两镖银未久,贵帮建于西定河南岸的一座秘密宝库,也悄悄储进了几批珠宝金元,算一算总价值正是接近十五万两银子,与那富商未追回的镖银数目相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