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沐风听得柳馨兰言利辞巧,只感难以驳倒,于是轻轻一叹,说道:“妳能言善道,我说不过妳。我知道妳聪明机灵,便是不靠叶家,也未必无法活得安好,所以……我希望妳同我回去,不单是顾虑妳需不需要叶家的问题,而是……而是……”言及于此,叶沐风稍一停顿,深吸一气后,又再续道:“而是……我需要妳!” 柳馨兰听言一讶,颤声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言已至此,叶沐风再不顾虑,鼓足勇气,又再续道:“真的,我需要妳,因为至今……我仍然喜欢妳,甚至……我比以前更加喜欢妳了。我多么期盼妳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所以……我希望妳、亦或是说我请求妳,和我一起回叶家庄去,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柳馨兰听得此言,胸口一时热潮澎湃,双目一齐溼润,鼻头也已红起,可她仍作坚强,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重新开始?你别说傻话了!我早讲明过,我之所以救你帮你,不过为了一时良心过意不去罢了,可不是对你存有什么爱恋,你若活在之前的演戏里,误会我真对你有意,未免也过自作多情了!” 叶沐风微微摇头,喃喃说道:“妳真是这样想么?我不信……我不觉得是我自作多情,而是妳自欺欺人……” 柳馨兰给叶沐风说得有些激动,提音呼道:“好了!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不愿听你胡言乱语下去!我肚子有些饿了,想去下头要点东西吃,反正你已没了束缚,行动由己,我就不在一旁看顾你了,你自己请吧!”说罢,也不待叶沐风回应,径自转过身子,直往外室走去,出了房后一把将门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馨兰的行去看似潇洒,可也仅在远离之前,她才不过走到楼边转角,情绪便再也掩藏不住,她忽地止下步来,身子一瘫靠于后墙,双手掩面,两目泪水决堤而下,一面娇躯颤动地啜泣着,一面唇瓣轻启地低语着:“傻瓜,我害了你这样多、骗了你这样多,你居然还喜欢我?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柳馨兰低泣良久,终于伸手将泪拭去,双目隐隐透出坚定,玉齿一咬,轻声自语道:“柳馨兰……妳知道自己是怎样不堪的人……莫再存有任何奢望了,妳需得断了他的念头,也断了妳自己的。” 于是,柳馨兰伫足几时后,双拳忽一握紧,好似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缓缓走下楼去。此时已近歇业时分,一楼厅间只余二三桌散客,那掌店的一见柳馨兰出现,立时堆满笑容过来招呼。 柳馨兰语气平静地向那掌店问道:“当家的,请问近日可曾有人上门探问我家公子下落?” 那掌店的双手一拱,恭谨答道:“今早确实有两位客倌上门寻人,还带了两幅画象让我指认,画中人物分是一女一男,样貌颇似姑娘和公子,可敝店与二位有约在先,只有推说从未见过了。” 柳馨兰眼目一亮,又再问道:“那上门二人各是作何打扮?” 那掌店的微一回想,说道:“两人皆为中年男子,体格健实、劲装轻便,一看便是江湖武人的模样。其中一个虬髯黑胡、系刀腰间,气宇很是不凡,可我认不出他的来路。另一人身形略瘦,衣着白底红边,这可就易瞧得很,那是近地魏家堡的门人武服。” 柳馨兰心道:“魏家堡的人来寻我们么?看来沐风失踪的事情果然闹大了,叶庄主一定已发函给中原各大门派请求援助,包含冀北魏家在内,恐怕他也同时派出了许多庄内精英,要大家分头各路地协寻我俩。说不定那和魏家门人一起前来的带刀男子,便是叶家庄武将之一。” 念及此处,柳馨兰心头已有主意,于是即从怀间取出一枚金锭,递给了掌店,说道:“当家的,还请你半个时辰后差遣伙计前往魏家,通知他们欲找之人便在贵店,希望他们派人接回。这枚金锭便作后谢,以餽迎宾楼多日接待。” 那掌店的听得后谢一语,知晓他的财神爷终得走了,不过临走之前又下重赏,那可真是十足大方,于是微笑着收下金锭,一个躬身表达感激,恭敬说道:“承蒙二位不嫌弃,愿意给敝店服务机会,姑娘的这最后一个托付,小店定会照办无误!” 柳馨兰表情微微有些黯淡,勉强一笑道:“掌店客气了,若无他事,我先回楼上收拾了。”说罢还了一礼,返身上楼而去。 当柳馨兰再度回到房里时,叶沐风正安静地躺于床上歇息,不过他似乎并未睡去,而是仍想着许多烦乱的事情,因而一听着柳馨兰进门之声,立时便从铺上坐将起来。 柳馨兰缓缓走至床边,静静于床缘坐下,一双眼目含情脉脉,悄悄盯望着面前之叶沐风,而叶沐风双目虽不能见,可柳馨兰十分明白:他的心里,此刻定也是看着自己…… 二人相对无言一阵,叶沐风忽然伸手来探,轻轻握住了柳馨兰的纤手,温柔说道:“妳能不能告诉我,妳真正在顾忌什么?为何不愿随我回去?” 柳馨兰没有将手挣脱,仅只轻轻一叹,低声说道:“因为我的身分,因为我的过去……我曾替师父做了那样多的恶事……” 叶沐风摇了摇头道:“忘了它,不行么?就当从前的柳馨兰已不复在,过去的事妳我都别再提起,庄里人谁也不会知晓的,妳可以大大方方地待在庄里,想待多久都行。” 柳馨兰不以为然道:“庄里人谁也不会知晓么?不可能的……你有可能不告诉叶庄主,我师父高由真未死的消息么?你有可能不让各大名门知道,我师父暗中进行的阴谋么?” 叶沐风听言先是一愣,跟着面有难色地回道:“恐怕……这些事我不能隐瞒,需得让大家知晓这奸人奸谋的存在,以便事先做好防范,免得再有无辜人员受害。” 柳馨兰又是一叹道:“这就是了,当你把这些讯息通通公开,大家一定会追问你消息来源,到时……你能不提到我么?” 叶沐风听言再度一愣,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题,毕竟他可不是个惯于说谎的人,要他一下子欺瞒那样多的人,并且欺瞒地彻彻底底、毫无破绽,确实是极不容易做到的。 于是叶沐风静默良久,终于支吾说道:“总是……总是会有办法的,我们再一起想想……” 柳馨兰轻声说道:“现下时候已经晚了,别忘了你身体仍然虚着,该要早点歇息,明儿个再想吧。” 叶沐风将柳馨兰纤手一握紧,柔声道:“那妳答应我,明早不急着走,等我好好想出办法再说。” 柳馨兰脸面低垂,轻轻说道:“你放心,我绝不明早走的……” 叶沐风并未听出柳馨兰话中玄机,只道她是应允了自己,于是微微一笑道:“那好……我早些歇着,不过……妳得睡我旁边,而且整晚让我握着妳的手,以免妳偷偷走掉。”一面说着,一面往床里内侧挪去身子,余下铺上一半地方给柳馨兰。 其实叶沐风这话多少参含玩笑性质,可却不意命中了柳馨兰的计画,柳馨兰目色隐隐一闪异光,却也没有为之惊慌,仅只微微一笑道:“这几日让你占的便宜,可还不够么?”虽是这么说话,却已移身上了铺子去,显是没有拒绝意思。 叶沐风听得此言,双颊有些发烫,毕竟这可是柳馨兰第一次提及自己占她便宜之事呢,于是红着脸面,装傻说道:“什么便宜啊?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一面说着,一面已是向后倒躺下身子,就寝逃避去了。 柳馨兰见状又是一笑,跟着向后倒下身子,静静躺于叶沐风的旁侧,一只纤手仍然任由叶沐风握着,双目却是没有闭起,始终直直盯着上头,内心保持一片清明,正自暗暗计算着时辰…… 几盏茶时分过去,叶沐风已无任何动静,柳馨兰估得他应已入眠,轻从腰间取来装有安神香的小囊,微微朝向叶沐风一个挥提,释出了一丁点儿的彩雾来,份量极微,约莫只堪叶沐风吸得两口而已。如此浓度,原不足以发挥镇神作用,不过现下之叶沐风未有丝毫惊乱,本也不需药物安定心神,柳馨兰之所以对他用得此香,仅是为了促使他入眠更深而已。这样一来,当自己悄悄离去时,他便不会稍有知晓…… 于是片刻后,叶沐风的呼息转缓转重了些,显是已经进入深沉的睡眠当中,同时他那原先握着柳馨兰纤手的五指,也在不自觉间松开了。 柳馨兰心有所觉,于是轻轻将手收回,缓缓坐身起来,注目凝望着面前正自安稳香睡的叶沐风,此时她那深幽幽的眼瞳中,流透的亦是款款的深情。 柳馨兰静望良久,终于开口说话,红唇微启,轻语低诉道:“你知道么……其实我这一生,没什么称得上快乐的时光,唯一真正感觉到幸福的时候,便是与你同在庄里的日子,我想……那也会是我这一辈子,最值得珍视的一段回忆。虽然……在庄里的那段时日,我一直都欺骗着你,向你编造了许多许多的谎言,可是……有一句话,在我对你说来时,确是出自真心,那就是……我也喜欢你……” 言及于此,柳馨兰轻轻叹了一气,又道:“这句话……至今仍然真实。只是……我知晓自己心眼坏、爱说谎,对你、对叶家,都曾不安好意。我……我不配拥有你……” 此时柳馨兰鼻首已然红通,却仍哽咽续道:“我走了以后,你要保重,莫再记着我。你这般正直善良,以后……以后一定会遇上一个……心地同你一样好的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垂下泪来。 至此,柳馨兰已是泣不成声,再也无法续说下去,于是双目带泪地凝望了叶沐风最后一眼后,索性心一横,一举将头撇过,匆匆下了床来,直往外室奔去。 她随手在桌几上拿取了自己的行囊后,便一个劲儿地冲往门处,出了房后疾将双扉一掩而上,跟着便是反身瘫靠门板,双手负背,双目泪水又下…… 柳馨兰静立几时,终于止住哭泣,伸手拭去泪水,轻声说道:“再会了……沐风……”说罢,挺身跨步,直往廊边走去,未几行至梯处,便又一阶一阶地直往楼下步去,她的踏伐虽缓虽沉,却是未有停留回顾…… 最终到了一楼厅间,柳馨兰随意找了一椅坐下,目光迷茫远望,静静等待叶家人员到来。 约末一刻钟后,几道人影现出迎宾楼外,转眼踏将进楼,柳馨兰一闻动静,立时回过神来,立身站起,细细盯瞧来人,但见上门者共有十人,其中一半是柳馨兰识得样貌的叶家成员,另一半则是衣着白红武服的魏家门人。 又望十人中的为首者,是一身材高壮的虬髯大汉,腰间系有一口柄鞘同纹凤形的宝刀。但望其人样貌虽然粗豪,可眉目之间神光内敛,举手投足端凝稳重,气宇极是不凡。 柳馨兰一见此人,心底暗呼:“居然叶家庄首席武将,凤鸣刀凤惊林也来此了?看来沐风的回程安危,定无忧虑。”既然等着了叶家人出现眼前,柳馨兰也就没有迟疑,动足走将过去。 此时凤惊林身旁,站有一名约末五十来岁的男子,体态略有发福,衣饰很是不俗,一脸是生意人的平和之相,明显不是干江湖活儿的,原是叶家庄一名蒋姓总管来着。 那蒋总管一见着柳馨兰走将过来,眼瞳透出晶亮,欢喜中还带点儿紧张地问道:“馨兰姑娘,总算是见着妳了!怎地二少爷没与妳一起么?” 柳馨兰语态平静地答道:“二少爷这几天历经了好些波折,身子十分地虚弱疲惫,现下正于上头客房安睡中,从那楼梯上至三楼后,右方数来第二间房便是了。房资杂费已经全数付清,等会儿便劳各位将二少爷接去安置。”一面说着,一面举步直往前走,转眼行至了门口。 那十人一行,并不知柳馨兰意欲何为,也就谁都没有出面阻止,直至她已踏出楼外,显是准备离去时,那蒋总管心有奇怪,忍不住出声呼喊道:“馨兰姑娘!等等啊!妳要去哪儿呢?” 柳馨兰足下依然不停,头也不回地边行边道:“我要去一个不是叶家庄的地方,而且从此不会再回,你们替我转告二少爷,要他别来寻我了。”说话同时,双足连点数步,几度跃身之后,已是远行地不见了踪影。 楼中十人面面相觑,不知柳馨兰为何突然离去,凤惊林与蒋总管互望一眼,只觉一切好似另有别情,于是凤惊林微一思疑,说道:“其他人留在这儿顾好二少爷,我追上去问个清楚!”说罢,纵身出了楼外,直往柳馨兰离去方向奔去。 凤惊林于金鹏城市街上追寻一阵,始终没有见得柳馨兰身影,说来金鹏城街道复杂、路多分歧,固是增加搜寻难度的原因之一,可柳馨兰本身行动灵活、转眼奔窜地不知所踪,更是让人难以寻着她影迹的最大缘由。 其实若论身手高低,凤惊林绝对远在柳馨兰之上,只是当时柳馨兰说走便走,一声招呼不打,教余人一时呆杵楼中、反应不过,以致后来凤惊林再想追出,也早已失了先机。 于是凤惊林于市街一面穿梭,一面心中升起团团疑惑:“印象中那馨兰姑娘应当不懂武功才是,怎地方才她从迎宾楼前离去时的动作,居然能够如此迅速?那绝不是一个不懂武艺之人,所能展现的身手……” 凤惊林愈想愈觉其中大有问题,却又全然不知过去数日究竟发生何事,而他既然遍寻柳馨兰不着,最终也只有回头询问叶沐风去。可不知为何,凤惊林心中莫名有个预感:倘是二少爷醒来时,发现柳馨兰已然无踪,定会大大难过…… 与此同时,叶沐风却于迎宾楼一等上房内,好梦正甜。他梦着了柳馨兰听进他的劝言,与他一同回到叶家庄去,并且得到庄里人的谅解,再也不计较柳馨兰的过去。他更梦着了柳馨兰与自己重回庄里庭间,两人一时情迷、紧拥不分,叶沐风当下只觉满心幸福,不意于寐间露出微笑…… 他却不知,他梦里的心爱人儿,此刻正于迎宾楼外某处角落,一面思念着他、一面轻落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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