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沐风心道:“想来云涛哥哥在爹爹面前,也是对这妹子不错,所以爹爹只以为是下人们乱嚼舌根,却没想着会是自己儿子说的。”一想到这妹子小小年纪,却也曾受过兄长人前呵护、人后怒责的两样对待,不由好生同情,又因其与自己遭遇相似,心底更添了亲近之感。 只听叶可情续道:“我知道爹爹心好,不肯见我难过,可他愈是安慰我,我愈觉得我娘好像真做过了错事,我在爹爹那儿问不出答案,便找上了庄里一个从前跟我娘相熟的管事,追问了他半天,并保证绝不泄漏是他说的,他才终于肯跟我提及从前的事。” 这时叶沐风不禁暗想道:“既然在此之前,并无人同妹子提过这事,当是爹爹曾经下过命令,要众人封口不说。但这妹子似忽有些淘气任性,那时不知是怎样地纠缠着那管事,终教其不得不吐实了。” 但闻叶可情依然接说道:“原来我娘还怀着我的时候,庄里便有传言,说是我娘肚里的这孩子,不是我死去爹爹的骨肉……其实那些传话的人,似乎也没什么证据,只是他们都说,我爹娶我娘时,已经病得很重,没可能还有孩子的,所以我娘肚里这块肉,一定是她耐不住相思,跑去找从前的旧情人私会,才会什么什么……珠胎暗结的!”她说到这珠胎暗结四字时,面上露出不甚了解的表情,原是当时庄里某些人说起了这四字,而那管事照样转述给她听的,实际上她可还没学过这词儿,只知道一定不会是好事了。 其实叶可情的年纪终究太小,虽然记性极佳,讲起故事来亦是卖力,许多细处却是忘了注意,如她言谈之中,称叶守正是爹爹,称叶守义也一样是爹爹,一会儿说爹爹安慰自己,一会儿又说爹爹已死,若让一个全然不知叶家概况的人听了,只怕一时间会给弄得糊涂,不过叶沐风早先已听叶守正提要过叶可情的出身,知道这妹子实际上是义爹已故弟弟的女儿,而非其亲生,因此这当头虽未经过叶可情特别解释,他也听懂了这妹子所言为何。 听至此处,叶沐风的心里已有轮廓,暗想道:“义爹的亲弟,当时若不是真病得厉害,也无需要听信术士之言,娶妻冲喜,那些人的怀疑虽然不能说毫无道理,可这毕竟是关乎人家名誉的事,总要有个根据,如此单凭猜测便下结论,似乎也过份了。倘若妹子的生母当真不曾做出这事,又如何对得起她?”于是摇了摇头,说道:“这话未免说得太也难听,若是让妳母亲听闻,她一定难过生气。” 叶可情嗯的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我娘确实有听到这样的谣传,不过她难受归难受,嘴巴总是长在别人身上,她又能如何?原本她也没想同谁争辩,只想等到孩子生下,流言自然会平息,没想到……” 这时叶可情脸上露出了哀伤的表情,说道:“没想到这谣言传呀传的,不知怎地传到了奶奶的耳里,而且那个传话的人,似乎还加油添醋了不少,说什么我爹爹八成便是发现了妻子偷……偷男人,这才气得病情加重,最终不治的……” 叶沐风心中一讶,忍不住插口问道:“那……那奶奶她老人家有相信么?” 叶可情小嘴一垮,轻轻叹了一气道:“听说奶奶原是个十分明事的长辈,可一当牵扯到有关子孙的事儿,她就有些心焦则乱了。当时,她刚失去了我爹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打击实在太大,教她连理智也没有了,可能也是那个传话的人搬弄得十分厉害,让奶奶听了便似真有其事一般……总之,奶奶终究是相信了谣言……” 叶沐风脱口说道:“啊?那她岂不是怨透了妳母亲?” 叶可情悠悠说道:“是阿……她后来还找我娘亲问罪去了,我娘无端受人冤枉,心里已是不平,没想到头来,竟连婆婆也不相信自己,她满腔的委屈憋着,终于压抑不下,禁不住地和奶奶大吵了一架,奶奶她老人家身体本有宿疾,气火一冲之下,突然间失去意识,晕倒在地……赶来诊治的大夫说奶奶是犯了一门中风的疾病,脑子里的大血路损了,正在血流不止,他虽然针药齐下,恐怕也难挽回老夫人的性命。后来奶奶……果真再也没醒来过……三天后……便断气了……” 叶沐风惊呼道:“这下可糟……大家一定都将罪怪在妳母亲身上!” 叶可情眼边噙着泪水,哽咽道:“是阿……大家都说……是我娘先气死了爹爹……再气死了奶奶,我娘在知道奶奶病重不治时,心里已是难过地不得了,懊悔自己做什么要和婆婆吵,后来又见得庄内众人,视她皆如同犯妇一般,她痛苦地几乎便想了结自己,可是……” 这时叶可情微一顿声,又道:“可是……她想到了,她肚子里还怀着我呢!她想自己怎能不顾及肚里的生命,带孩子一起去死呢?于是她忍了下来,忍着几个月过去,终于生下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就是我了!” 叶可情说到自己诞生的那一刻时,原先哀伤的脸面透出了一丝光彩,原先垮着的嘴边也飞扬起了一抹微笑。 叶沐风听出叶可情语声有变,也想趁此一扫妹子的伤心,于是接口道:“那个女孩儿肯定是生得十分可爱,教妳娘亲见了喜欢地紧,再也舍不得死了!”. 听闻此言,叶可情娇嫩的小脸上,不禁现出了得意的表情,心道:“他这一句话说得挺是贴切,看来这哥哥虽然盲了双眼,思考却是很清楚呢!”于是笑嘻嘻地道:“是阿!娘亲一见到了自己可爱的女儿,就觉得什么苦都值得了,什么是非都不想去计较了!” 话到此处,叶可情稍一停顿,收起了面上的得意,低声说道:“不过……我娘虽不与人计较,却有许多人一直想同她计较,那些人……总是不放我娘平静!于是我娘在庄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最后……她终于忍受不了,决定要离开这儿……” 此时叶沐风心里已是不胜欷嘘,暗想:“原来妹子的生母,实际是让庄里人逼走的……” 只听叶可情依然道:“本来我娘舍不下我,想要带我一齐离开,不过这事终让爹爹知道了,爹爹找娘亲去恳谈了一番,说是叶家人对她不住,一开始迫她嫁入,后来却又逼得她留待不住。爹爹说自己知晓娘亲的难处,并没有非要她留下,相反地还会支持她离去,但怎么说她的女儿也是自己弟弟的女儿,身上留着叶家的血脉,自己实在不能容让叶家的子女流落在外,还请我娘亲体谅,莫要连女儿一起带走。” 叶沐风不自禁地微微点头,暗想:“义爹确实是信义之人,任凭旁人怎样地说长道短,他依然相信自己弟妹的为人,认定可情妹子定然是亲弟骨肉无疑!” 果然接下来便听叶可情说道:“当时我娘满腹委屈,说起话来有些意气,虽然爹爹言词恳切,她仍忍不住激动道:叶家的血脉?叶家人哪有谁当情儿是叶家的后代?众人只当她是我与外面男人生的,有谁真相信她是守义的骨肉?我若留她在此,不知往后她还要承受多少怀疑的目光,我不能这样自私,只图自己自由,却放女儿在这儿受苦!爹爹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神色认真地说道:翠红,妳应该知道,大伯从来没有怀疑过妳!那时守义病得厉害,妳不分昼夜地在旁照顾着他,大伯都看在眼底,大伯知道妳夫妻俩的感情,也一直都相信,情儿是妳与守义的骨肉!” 这几段经过,原是那名被缠着的管事转述给叶可情听,当时她听得极为仔细,其中对话不管明不明白,大致都记了下来,这当头她再对叶沐风说起时,描述地甚是详细,音调更是投入了抑扬顿挫,使得叶沐风听在耳里,竟觉十分生动,便如身历其境一般。 此时叶可情忽然想起一事,暂停下了故事,补述道:“忘了说,翠红便是我娘亲的名字!” 叶沐风正听得入神,点头应道:“这我知道,妳说接下来怎么了?” 叶可情见这哥哥听得很是专注,莫名地受到鼓舞,吸饱了气,又再续道:“听说当下我娘便红了眼眶……确实在整个庄内都认定了我娘曾有不轨时,我爹爹是唯一由始至终都相信她的人,其实我娘心里,一直十分感激自己大伯,不过几月以来,她受了太多委屈,这才忍不住同爹爹顶撞,一当听到了爹爹诚言表示自己从无怀疑,我娘的情绪便溃决了……据说她激动地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只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不断地感谢。” 这时叶沐风心道:“一个人无端地蒙受冤枉,当真是极其难受!方才我也不过是让云涛哥哥怀疑了我入到叶家的居心不良,便已痛苦成这样,可想而知从前妹子的生母,会是如何地辛苦了!”跟着又想:“我需得提醒自己,日后绝不要平白地猜疑别人!若非拥有真凭实据,我该要将一个人都先视作善徒!” 只听叶可情续道:“后来我爹爹便一边安慰着我娘,一边恳请她不要把我带走,并且同我娘立下了保证,日后绝对会待我如同亲生,绝不会让我受到一点儿委屈。我娘一直都知道我爹爹为人正直,而且从来说话算话,又想到自己丈夫英年早逝,好不容易身后留有一女,倘自己就这么把孩子带了走,似也有愧叶家,于是我娘几经割舍,终于做出承诺,同意将我留于庄里,让自己大伯去收养照顾。而我爹爹为了感激我娘成全,私下拨了一笔银两给她,最后并派人护送她回到了娘家的小镇去。” 言至此处,叶可情的故事已经告了段落,于是小嘴一噘,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听明白了吧。说到底云涛哥哥不想认我,便是因为他同庄里一部份人一样,直到现在还不肯相信,我是我娘与我爹相爱生下的孩子!” 跟着,叶可情的面上露出疑惑,又道:“不过我始终不懂,他们在怀疑娘亲什么,为什么说一个人病得重了,就不可能拥有孩子?沐风哥哥,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她同叶沐风说了这许久的故事,见其始终十分捧场,不由心里欢喜,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一个年龄接近的平辈聊谈如此之多,无形间已是与其亲近不少,于是这哥哥一称,自然而然便唤出口了。 叶沐风闻言不禁一愣,本来这妹子开口认兄,自己是极为开心,可没想到她会向自己丢来了这样一个问题。 叶沐风较叶可情长上几岁,一些基本常识因此也懂得多些,可要他解释夫妻间如何生出一个孩子这回儿事,他虽稍知一二,却当真不知从何启口,于是支吾说道:“唔……嗯……可能是……没有心情?”言及于此,满面发窘,于是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妳既然肯认我做哥哥了,那我也答应妳,日后定会好好学习本门剑法,待学成之后,每一日皆同妳对打一次,而且绝不留手!” 叶可情初闻了叶沐风模糊的回答,正想再追问:生孩子需要什么心情?便听得叶沐风一口答允,说道自己既为其兄,从此便愿遵守约定,认真习剑,日日同其比试。 叶可情自小就好极了武艺,只是一直找不着合意的对手,这当头听得叶沐风如此承诺,当真是开心地像飞上了天一般,于是眼目生辉,双颊现彩,大大拍着手掌,乐陶陶地欢呼道:“好呀好呀!以后有沐风哥哥同我比划了!情儿再也不会无聊了!” 叶沐风听得了妹子如此开心,莫名地也感染了浓浓的欢喜,早先想要离开这儿的念头,剎时间一扫而空,他在心里暗暗自语道:“不管庄里其他人怎么想,至少义爹认我、至少妹子认我,至少我还有他们两个亲人!为了他们,我定要坚强地在这叶家庄留待下去!” 或许是因两颗赤诚的心容易亲近,或许是因同样遭人排挤的相似境遇,使得这一对兄妹初次相遇,便长谈了许许多多的言语,便积下了深深重重的情谊。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这一对身世曲折的小小兄妹,在这光鲜亮丽的大大庄园里,再也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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