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只见那名大耳汉子呆若木鸡,颈旁一条血痕乍现,那血痕初起还呈一条红色细线,一霎后却由中央处上下裂开,再纷往两旁扩大破口,于是听得了咕噜咕噜的冒血声音响起,便见那大汉颈旁伤口血如决堤,连连往一旁倾注不已,跟着身子逐渐软下,一边儿狂洒鲜血一边儿后仰倒地。 与此同时,许斐英已伸掌抓过了那大耳汉子手中长棍,横甩出手,急旋向另外两名持棍贼人的下盘,趁着其中那名尖脸瘦汉移棍来挡,许斐英身形闪动,有如鬼魅一般地绕至其身侧,右臂前伸掠至了那汉子的颈前,同时间内劲暗运掌缘,一道气刃倏地成形生起,当下许斐英斜掌如削,一击披枫斩迅捷地在那汉子喉头轻轻一划,便见掌过处一条血线渐次浮起,跟着便是一道道鲜血接淋而下。 那尖脸瘦汉气道遭斩,立时便感呼吸困难,于是呃了一声,手中长棍离掌掉落,许斐英趁势一出右腿,击中了那汉子的下腹,当场将他远远踢飞后,又回过身去对付余下另一名贼人。只见那大耳汉子倒地后脸色发青,两手横来抓在颈前断喉处,鼻中大气连吸,似是想勉力纳息入胸,奈何喉中气路已断,竟是难以为济,于是鲜血愈冒愈多,喘促却更紧更急,最终再也难起。 此时余下那一名黑面壮汉,已是挥棍将许斐英掷至胫前的铜棍挡落,跟着一转棍向,风扫落叶似地直往许斐英中腹荡棍而去,许斐英左股一收、小腿前出,足尖一勾棍身挑起,瞬时让那汉子双手连棍上举,整个胸腹登时露出破绽,许斐英看紧空隙,收足踏地,右臂斜举过肩,后再斜下探前,同时间寒气连聚掌内,瞬时由掌心生起一只圆底细尖的冰锥,当下许斐英便掌持着这只如雕冰锥,施以狠浸直往那黑面壮汉的膈上刺去,使得正是玄冰六诀中的第三诀——冰锥破膛!! 于是听得喳嗤一声,那黑面壮汉的胸膛已遭冰锥破入,跟着又是嗤的一声,那汉子身子猛地一阵抽动,便见那只晶莹的冰锥从他的背处探出了尖端来,当场那名黑面壮汉就这么穿身地给钉在了冰锥上,进退动弹不得。 一击命中,许斐英立时松掌收手,但见那汉子胸前背后两处破口,一大一小地正自边缘处连连渗出了鲜红的血液,那热腾腾的红液,部分滴落在地、部分蔓延上了冰体,寒冰遇温则化,于是听得嘶嘶声音响起,同时一阵阵轻烟瀰起,那一只冰锥逐渐地自外消蚀,最终化为了一摊红水。 冰锥既不在位,那黑面壮汉身上顿时余下了两处一通到底的穿孔,于是见得其胸膛破处,鲜血有如支流汇江一般地分从四向注入,跟着再同奔江入海一般地急涌而出,于是他胸前喷注着艳红的大泉、背后淋洒着绯红的小流,当场就这么前后涌血地倒落在地,双眼睁睁地盯着天空,始终不明白这一击如何发生。 一般高手动武,多是谋定而后行,尤其正门名士,动起手来更是求稳不求狠,极少一攻敌便是近距,亦不常一出招便是重手。 不过当前许斐英身受多伤、处境困难,为了能够救出爱子,不得不兵行险着,方才连续面对上对月刀以及通天棍,不仅全采主动迎敌,用上的更都是最狠辣的杀招,虽然短时之内连毙七人,可一身气力却也大大消耗,眼下两名双月门人已死,五名通天门人亦亡,许斐英暂得缓息,然足下方才立妥,却见余下十三名红衫客又要攻来。 许斐英眉头一紧,微一瞥眼望向怀中儿子,心中暗道:“这群红衣贼子可不知哪来的忍力,当真是不怕疼、不惧死,总要到自己身残了、血尽了才肯罢手!不成……再这么同他们纠缠下去,我迟早死在这里,连带地也让枫儿与我一起送命!!” 于是许斐英两腿微一跨开,左右足尖各点到了一支掉落在地的通天长棍,但见他两脚先后一挑,分别撩起了地上各一支通天长棍凌于半空,跟着右臂一收、内力一贯,低喝了一声后,啪啪两掌拍出,分朝着两棍尾端重重击去。 当下那两支通天长棍,便如离弦飞箭一般地疾驰向前,直往那票红衫贼人射去,跟着听得一阵错步之声,即见阻在前头的几名贼人,已是一一窜身避往两旁。 于是两棍行径之间,眼下正开出了一条通路,许斐英看准时机,紧抱着儿子迈步如飞,紧紧地随走在二棍尾后,未几,已是畅行无碍地接近了大城开口。 此时两支飞棍已呈疲软之态,但见许斐英左臂抱子、右手拍出一掌,击往了正在下落的其中一棍,促使它直往城外飞去,同时间轻步一踏,已是抱着儿子出了外头,行过大门之际,许斐英出手凌空一扬,卷起了两股掌风扑向两旁,于是听得轰隆一响,两片铁门重重甩上,隔开了城里城外两处地方。 出城之后,许斐英伸手一握空中长棍,上身略侧,回首看准了那一对门把中空处,臂劲一施,一口气将手中长棍横穿了过去,暂时给这道铁门加上了封,由此自可多争取些时间脱身。 于是许斐英步履重提,抱着儿子又是前奔,沿着来时路径急驰而去,此时他的衣衫已满是红血,一半是那些贼人的、一半却是他自己的,他的额头不住地冒着汗珠,此刻出来的却不再是热腾腾的汗液,而是愈来愈冰冷的寒液。 许斐英抱着儿子连奔一阵,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步履愈来愈重,行步已不若先前那般轻盈,而两目所视却愈来愈不清,眼前景物都变得有些暗沉沉的,他心知自己大限不远,却仍拼着最后一点儿力,要把儿子送至安全之地。 此时却见远处一个人影现出,依稀是一女子身形,许斐英立有警觉,缓足定睛看去,但见来人窈窕纤瘦,衣着一袭轻杉柔裙,腰环紧束、两袖飞纱,两侧裙摆各开了一个叉口,每一叉口前后缝下三排扣、每一对扣间皆垂连着一条细缎。 这等奇异而又秀丽的服装,并非一般中原人士所惯穿,因此许斐英目力虽有钝减,瞬时之间还是将来人身份给认了出来,不由一声惊呼道:“玉蕊!?” 不错,眼下现身在此的这个奇服女子,正是许斐英的爱妻——吕玉蕊,她一心系着丈夫儿子安危,在许斐英接信离开酒楼后未久,便也跟了出来,一路寻到了这一信上所载之地,她虽然忧心丈夫一去无回,却也害怕自己同往之事若让贼人发现,会立时要了儿子性命,于是不敢行得离城太近,而是候在了途中。 吕玉蕊虽然已值中年,却仍颇有风韵,秀颜莹肤,纤体轻杉,实可称上一名美妇,不过早先她为了从贼人手中夺回儿子,弄得一头乱发披肩散面,却没有一点儿心思整理,后来又满腔忧急地苦候于此,更是一下子形容憔悴了许多,因此眼下的吕玉蕊,丝毫不似一位风姿佳人,任谁个外人见了,都会觉得更像一名失心疯妇。 吕玉蕊见着许斐英父子现身前方,目光一透欢喜,不由脱口惊呼道:“斐英!!枫儿!!” 惊呼同时,吕玉蕊亦已奔身了过来,不过待近到许斐英面前时,她的脚步却突然缓下了,她望见了丈夫那遍体中箭而满身布血的模样,面色不由惨白了起来。 吕玉蕊也是懂武之人,怎会不知此时丈夫身受的伤害已至如何程度,于是她原先欢喜的表情,只持续了那么短短一刻,便即收住,双手半摀唇颊,身子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两目变得迷迷蒙蒙,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许慕枫却不知道事情严重,他一听父亲呼出了母亲之名,便从其怀中探出首来,回望一看,见着母亲出现眼前,不由大感开心,于是一声惊喜道:“娘!” 许斐英但望爱妻出现,只觉心头一阵安心满足,安心的是爱子交托有人,满足的是临死之前还能再见爱妻一眼,可也无怨无憾了。 于是许斐英大踏一步,近到妻子身前,松手放下了儿子,脸容平和却是语带催促地说道:“玉蕊!妳快带枫儿走吧!后头还有追兵,我便留在这儿断后!!” 吕玉蕊却不依言,含着泪光哽咽说道:“不……要走便一起走!” 许慕枫听闻父亲之言先是一愣,跟着便语带焦急地望向父亲道:“爹爹……你别一个人留下啊……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吧!!” 许斐英俯下脸面,望着儿子微微一笑,伸出了一只大掌轻抚向他的头顶,另一只大掌则牵过了他的小手,交入妻子的手中,柔声说道:“爹爹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枫儿乖!以后要听娘的话!”说罢,又抬首看向吕玉蕊,面色一透凝重,轻声说道:“玉蕊……妳应该知道……我不行了……硬要我跟你们一起走……只会拖累了你们……” 吕玉蕊听言,连连摇着头,正要开口回话,许斐英却突然面态严肃了起来,厉声喝道:“现在到底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 吕玉蕊听闻此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连连地溢出眼角,轻轻滑下了惨白的双颊。 许斐英见状却不软化,又是喝道:“妳听着!这儿子是我费尽了心力才救出来的!妳若让他这么死了,我绝不原谅妳!!” 但闻丈夫如此语带威胁地喝斥着,吕玉蕊自明其意,并不感到丝毫恼怨,只有伤心更盛,于是泪水更下,颤着声音回道:“我……” 许斐英心中急了,大斥一声道:“没时间了!还不快走!!走啊!!” 吕玉蕊心知丈夫虽然余命不久,可仍一心顾念她俩母子安危,心伤之际,不忍拂逆其言,于是握紧了儿子的小手,终于点头回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住儿子……你莫要挂心……” 许斐英闻言,容态一转温和,面露欣慰地点了点头后,目透柔光地凝视向吕玉蕊那一对盈满泪水的眼瞳,轻声说道:“玉蕊……妳知道么……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便是同妳在一块儿的日子……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许斐英……从来也不曾后悔过……娶妳为妻……”说罢,忽地倾前了身子,俯面低吻住了妻子的唇瓣,柔软而炽热、浅触却深情,好似印下了至死不渝的明证一般。 便在此时,远处已有动静传来,许斐英心知追兵将至,不舍地将双唇收回,上身重新挺起,满目温柔地再往妻儿身上各视一眼后,唇边扬起了一抹似乎心满意足的微笑,跟着转过了身去,足下一踏,回头疾奔,直往敌人来向冲去…… “斐英……” “爹爹!” 当下,吕玉蕊与许慕枫同时呼唤出口,吕玉蕊的呼声轻低哀沉,许慕枫的唤声却是高扬惊错,吕玉蕊足下未动,不过含泪远望着丈夫背影,许慕枫出足欲追,一只小手却让吕玉蕊紧紧握了住,仅只踏前半步,便给母亲拉了回来。 许慕枫内心焦急不已,一双透着慌乱的眼目不解地直往母亲望去,愕然问道:“娘!?为什么!?爹爹他……” 吕玉蕊泪眼婆娑,哽咽说道:“不可以去……别让你爹爹的苦心白费……” 便是许慕枫再怎么单纯无知,眼前见着母亲如此反应,心里也已明了:父亲这会儿是送死去了! 一时之间,许慕枫又惊又悲,一对澄澈的眼瞳中瀰满了泪水,好似无法接受地连摇着头,哭喊道:“不要!我不要爹爹死!我要找他去!”呼声同时,身子挣扎地便要前走,奈何一只小手遭受了母亲从旁制握,始终踏不离一步之距。 当下吕玉蕊纤手紧握,竟是十分有力,不单不让许慕枫奔前直往父亲追去,还抓着他一同回过了身去,提气迈步,带着儿子直往相反方向驰去。 奔身之间,吕玉蕊一语未发,不过迷蒙了泪眼、泛红了鼻首,身子始终轻轻颤动着,足下却不稍停,手劲亦不稍减,一路紧拉着儿子急朝来时路径行去。 至于许慕枫,虽然满心不愿离开,可不论如何使力挣扎,总是无法抽手脱身,于是就这么给母亲强行拉了走,他的双目泪水横流,眼瞳睁得圆圆大大,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母亲怎能如此狠心!? 另一边,许斐英已经一路奔至敌群前方,行身之间,他曾一度侧首斜望,瞥见妻子已将儿子带离,心头大是安定,立时回过首来,注目视向眼前十三名红衫贼子,唇边扬起一抹浅笑,胸中豪气陡生,暗道:“习武之人,要不归隐于山野,要不战死于江湖!今日许某既然求退求隐不成,便是轰轰烈烈地战死于拼斗当中,可也算死得其所了!!”念及此处,忽觉一阵释怀,于是双足跨开站定、上身直挺不屈,眼目中透出了灼灼精光,竟似期待大战一场一般。 但见许斐英此等气势,那十三名红杉贼子并不稍怯,依旧前仆后继地直往许斐英冲身而来,首先逼临者是两名使拳的汉子,一左一右,拳风呼呼,分往许斐英两肩攻去。 许斐英并不挡架,却是双手交叉一横、双掌合指一握,纷从两臂侧各拔出了一枝入体利箭后,两臂开展、握箭转向,立时已将箭头对准了左右两名敌人。 但见得一阵拳影、箭影、人影错乱交叠,又听得一阵破风音、钝撞音、尖刺音重响连起,跟着便是点点血珠飞溅空中…… 骤然之间,三道人影乍分开来,各自立于一处,其中一人嘴角淌血,唇弧却是暗酝着笑意,他的身子依旧直挺,目光依旧奕奕,正是天外游侠许斐英。 至于余下二人,一边耳孔皆遭受了一枝利箭刺入,由此贯脑透颅,再由另一面耳孔穿出,但见他俩的眼瞳放大,两耳不住地冒着鲜血,鼻中都已没了呼吸,才只立足片刻,便已全身没了力气,颓然软倒下地。 便在此时,又有四人接攻而至,二人提掌、二人持剑,错落袭向许斐英上下各位,许斐英目现沉凝,竟是毫无退意,双手一低,抓起两腿上各一利箭,身形一阵闪动,穿入其中二名贼人之间,同时间腕翻箭转,两手已是握着箭尾击出,跟着一阵撞击之声响起,那二名贼子已然各出一掌击中了许斐英的腹侧,可紧接着听闻二声嗤嗤细音连起,便见许斐英手中二漆箭分别刺出,一者采斜上之向刺入了其中一名汉子的口中,并进一步穿咽入脑,另一者则采直入之向刺入另一名汉子的眼中,并进一步穿珠贯首。 许斐英刺箭命中后,便即放手收回,当场只见那二汉子一者满口涌血、一者单珠溢血,两人身子同时一抽后,便即倒躺在地,再也不起。 此时许斐英呃的一下,吐出了一小口浓血,然其一身动作却不因此有一点儿停怠,倏地两手同伸,再自身上拔出了两枝漆箭,动指扭腕,瞬时又将箭头转向了来敌。 但见两条红影窜来,跟着便是两道剑光闪逝,许斐英微一侧身动步,只求避过要害,却不求完全躲开剑袭,于是听得喳喳二声,许斐英臂上肩上各被一剑划过,然其手中二箭刺出如电,却也各自穿入了一名持剑贼子的喉头当中。 一击中敌后,许斐英两手立时放开了箭尾,足下微一后踏,身子退了半步,纵然此时其臂肩二处,剑伤红血晕染,正往四向流淌横溢,他却不哀一声,身子依旧挺得直直的,眉宇之间挂带着淡淡的笑意。 其实此刻的许斐英,失血已多,一身气力早是所存无几,自不比拼斗初起时那般强悍有威,然眼下爱子既已交托了出去,爱妻也已亲见诀别过,内心可说再无牵挂,于是许斐英这一番取箭攻击,招招狠、招招准,拼得是杀敌取命,已不多念自身防护,较之先前对付对月刀以及通天棍时,一路悬念儿子安全、暗算自己余命多少的应敌景况,竟是顺心应手地多。 纵然此时之许斐英,一身余气无几,已难使上玄冰飞霜亦或披枫斩中的厉害招数,可他藉利于体上之银漆铁箭,乘弱于对手之咽喉脑窍,这一下出手连毙六人,竟只眨眼间功夫,任凭箭离处血涌染杉,任凭中招处痛传入里,他却无惧无畏,唇角轻扬笑意,眉目英采毕现,雄纠挺起的胸膛间,流透的是一种大丈夫死而后已的男子气概。 “你们都停手!”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句喝令,声调嘶哑却余音绵长,好似一名气枯嗓破的迟暮老朽,却又象是一位内息充沛的壮年强者,听上去让人觉得十分矛盾、十分不搭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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