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是十日时光过去,黎隐和小紫嫣两人之间,相处景况依旧如昔,不论黎隐身至何处,练功也好,读书也罢,小紫嫣总是默默地跟随在一旁,几乎到了一刻也不离地步,那黎隐却总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理也不理小紫嫣一下儿,彷彿完全无视于小紫嫣存在一般。 小紫嫣原先还很认份地静静跟在黎隐身旁,等待他哪一日终于想开,愿意同自己说说话、谈谈天、交交朋友,然而这样毫无进展地过了十日后,小紫嫣内心担忧愈来愈盛,深怕再没有一点儿表现,真会让人遣回了家去,于是心有决定,自己非得要主动积极些不可。 这一日上午,黎隐一如以往地窝身于书房中潜读著书册,那小紫嫣却是一改先前总是默默坐于远处大椅的景况,行步移身凑近到了黎隐身旁,半倾下了上身,同黎隐一起儿阅览起桌上书本来。 黎隐但感小紫嫣静静站立在旁侧,面上微微觉到她身子隔空传来的热度,鼻中隐隐嗅得她发间飘散飞至的清香,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虽然始终头也不抬地故作镇定着,可手里书本翻去又翻来,总是反覆读着同样的两页,显然根本专注不了心思,于是他再也装不了模样,忽地一手将书给阖了上,直直站起身来,双目瞪向小紫嫣,语带斥责道:“妳这人好烦阿!做什么每天都跟着我?妳知不知道这样被妳一打扰,我什么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妳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明天我就跟爹爹说去,叫他以后别再让妳来无双园里!省得老是烦扰我读书练功!” 小紫嫣一听心便慌了,本来她是希望自己能跟少主亲近一点儿,没想反而惹得他不快,小紫嫣心里再是明白不过,那教主无天对于黎隐这唯一亲子,是如何地看重、如何地满怀期待,倘若黎隐真向父亲抱怨了自己老是耽误他练武习课,只怕无天大感不悦之下,真会要自己从此别再踏入无双园里,想自己年幼力轻,倘若不在无双园里服侍少主,却能在神天教什么地方发挥得了作用呢?既然留下也是无用,定会立时让人遣了回去的! 念及此处,小紫嫣又忧又急,当下目态一露惊慌,语带无措道:“少主!紫嫣不懂事,惹得您不开心了!您可别跟紫嫣计较、别赶紫嫣走阿!紫嫣若不能待在无双园中,便只有被遣送回家一途了!” 那黎隐却是漫不在乎地说道:“那正好阿!妳最好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永远都别再回来!” 小紫嫣听闻此语,心更急了,她不怕吃苦受闷、不怕少主责她骂她,她千怕万怕,便是被送回了家去,想到一家子又要重回贫苦穷酸,她内心满是难受,不觉间红了眼眶,胸中一苦,哽咽说道:“我…我不可以回去的!那儿…已经不我的家了…,我便是回去了…也没有人会开心…没有人会欢迎…,我的爹娘…我的兄姊…只会怨我…只会恨我…只会气我怎地如此没用…,他们…他们不会想看到我的!我…我怎么能够回去?”,话至最末,小紫嫣再也忍不住伤心,她一个字儿也无法再说下去,只是双目泪水夺眶而出,滚滚奔流而下,当场抽抽咽咽地啜泣了起来。 黎隐眼见小紫嫣哭得如此伤心,一时间惊得呆了,原先那一副毫无所谓的表情,霎时间变了色,脸现紧张、目透惊慌,双唇微微启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安抚话语,却又全然不知如何起头。 原来黎隐记忆所及之处,父亲无天对待母亲吴双双总是不好,要不久时见不着人影、要不难得见上了面却是疏离而冷淡,时常让母亲寂寞难过之下,禁不住地掩面而悲泣,虽然吴双双总是尽量躲至角落处偷流着眼泪,不欲让人发现,却仍然有好几回儿,叫黎隐不经意间给远远瞧着了。 黎隐自小与吴双双相依相亲,心里自然是向着母亲多些,平常见着母亲遭受了父亲冷落,总觉是无天有负于妻子,于是长久下来,黎隐的小小心灵当中,已是不自觉地生根了一个观念:会惹得女人流泪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今儿个,他这立志做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九岁小男孩儿,也将一个甜美可人的八岁小女孩儿,弄到哭成个泪人儿一般,这可要如何是好? 于是黎隐完全慌了手脚,眼望着小紫嫣不断哭泣着的泪容,脑中几已是一片空白,良久良久后,这才终于开了口,目色一透歉疚,语态有些别扭、言词却是极为软化地说道:“妳…妳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要妳走的,妳…妳想留就留吧…,随便妳要留多久…只要妳别再哭了…好不好?” 小紫嫣听闻此语,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她伸了伸手,轻轻地拭去掉面上的泪水,顺了顺呼吸、定了定心情,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她那一双乌漆漆的眼瞳直直望向了黎隐,语含期待道:“少主…少主不赶我走了么?所以我…我可以留下来了?” 黎隐轻轻叹了一气,有些无奈却又颇为认命地说道:“算了…算我怕了妳了!我不赶妳走了!以后妳想留就留、想跟就跟,随便妳想怎么样都好,就是别再哭了!” 小紫嫣难得闻见黎隐如此让步,只感机会难得、非得好好把握不可,于是顺势接口问道:“那么…如果我想同少主您一块儿看书…可不可以呢?” 黎隐闻言一愣,心中暗唸道:“妳这人脑袋儿倒是转得挺快,前一刻儿不还哭得跟个什么似的,现下居然已经趁机敲诈了起来!?”,但觉自己话才出口,说道随便小紫嫣想怎样都好,倘若这下便翻起了悔来,面子可有些挂不住了,于是黎隐虽然脸露为难,终究还是微点了下头说道:“嗯…都可以啦…反正…我这儿什么没有….就是书多…妳随便拣一本喜欢的拿去看便了…”,说话之时,一面往身后书柜处比了比手,示意小紫嫣可以随意挑选一本儿。 小紫嫣却是轻摇了一下头,面态恭谨却是言词笃定地说道:“紫嫣的意思是…想同少主阅览同一本书儿…不是想自己看自己的…” 黎隐听言又是一愣,感觉小紫嫣要求有些过份了,但又恐怕严词训斥了她,又会惹得其一场哭泣,于是勉强堆起了和颜问道:“做什么一定要和我读同一本阿?各读各的…进度不才快得多么?” 小紫嫣又是摇了摇头,用轻柔中带点儿感伤的语调悠悠说道:“紫嫣…读书不是想贪进度,不过是想多认一点字词儿…。紫嫣…从小家境便不好,没钱能上学堂去,爹娘自身也识字不多,更别说要教授孩子,全赖镇上好心人义务办了学,专授些穷苦人家小孩息课,这才让紫嫣有了机会去认字读书,可惜…家里终年事忙,时常分不了身去课堂,书读得不够、字认得不全,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便如方才少主手上那一册书儿,紫嫣不过识得一页中的六、七成字,若再加上认得字样却不明白词义者,紫嫣…可说是连这一页的一半儿都看不懂阿…” 话到此处,小紫嫣目透期望地注视着黎隐,带点儿怯意地续说道:“紫嫣想…如果能与少主同读一本书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立时便能够向您询问了…,这样…也不会花了功夫…却不明白自己在看些什么…,只是…只是可能会耽误了些少主时间…可不知少主是否愿意…?” 小紫嫣这段言语,虽有刻意亲近黎隐的用意在,却也说得上十足发乎真心,她生性聪慧,自小便极好学,对于认字读书充满着浓厚兴趣,可惜家里情况不允,让她实无多少机会接触书本,难得到了这无双园里,见着少主书房中满是书册,写得尽是些颇有深意之词句,让小紫嫣埋藏心中久时之读书渴望,又重新燃点了起来,不过先前黎隐一副死不理人模样,教小紫嫣心里暗生怯惧,怎样也是不敢开口表达自己阅书心愿,总算今日黎隐态度大大软化,让聪颖机敏的小紫嫣逮着了机会提出此议,一为接近少主、二为心愿得偿,实可称上一石二鸟。 黎隐但见小紫嫣说得可怜,心下更软了些,他脾气虽倔、嘴巴也坏,心地却是不错,想自己身为神天教主亲子,虽在母亲教养濡染之下,并不怎么贪恋富贵权势,可既生作了个泱泱大教之少主,便是不着意求取荣华,至少也是衣丰食足,每日只管读书习武便可,又岂需要忧虑生活无着?如今听闻了小紫嫣穷苦出身,但觉自己不过命好出生贵,这才得对一个小小女婢儿斥喝指使,实际上可没什么了不起儿地方。 念及此处,黎隐嘴上不说,心底却已莫名地生出了些同情与歉疚之情,于是沉吟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故作平淡地说道:“嗯…好吧…,反正也已经让妳耽误了十天了,干脆就耽误到底吧!说不准一边儿读书、一边儿叫妳认字认词,比起妳像个附身鬼儿一样地,一直黏在一旁扰我心神,进度还好些!” 小紫嫣听闻此言,不由大为欣喜,她与黎隐十天相处,已有些明白其性子,深知能让这位嘴硬如石的心傲少主,说出如此言语,已是万分难得,于是一时间开怀兴奋之下,有些忘了情,伸手拉住了黎隐双手,笑颜开展地雀跃说道:“少主!谢谢您!谢谢您不嫌弃紫嫣!紫嫣…紫嫣真的好开心!” 那黎隐忽受小紫嫣拉住了双手,心头一阵紧张,又见她笑语娇柔、笑靥甜美,一张白嫩的小脸蛋儿微笑起来,实是明亮照人,当下教黎隐瞧着望着,没来由地热了脸面、红了耳根,整颗脑袋乱七八糟地,不知道该回些啥么。 黎隐身为神天教主独子,自幼背负压力与期许,心性较之同龄孩子本就早熟许多,加上从小便耳闻眼见了其父其母之间,那种似爱却怨、矛盾难解的夫妻关系,对于男女感情之事,虽说不上十分明白,可也有几成了解,于是纵然小小九岁年纪,却少了些同龄孩子的懵懂与无知,而显得对于男女有别一理,十分地敏感有觉。 于是黎隐慌忙抽回了双手,急转过身去,有些没头没尾地自言自语道:“唔…嗯…要一起看书的话…还少了张椅子…所以我…我去搬一张来…喔…在那边…” 话才说完,黎隐已经提步动了身,往一旁角落处拖拉了一张长背方椅来,摆在了自己座椅右侧,跟着自顾自地坐回了位置,也不多看小紫嫣一眼,径自翻开了书册,口中喃喃语道:“嗯…妳就坐到旁边来…和我一起看书吧…有什么地方瞧不懂地…再问我就是了….”,出言同时,双目直瞪著书页,却不知在跟谁说话。 小紫嫣眼见此景,虽不明白黎隐在慌些什么,也不出言计较,依旧挂带着微笑,移身向前,坐到了黎隐侧边,那黎隐感觉了小紫嫣入座,也不转首看去,不过将书本右移了些,让小紫嫣能看阅地清楚一些。 就这样,一个男孩儿同一个女孩儿,开始阅读起同一书本来,女孩儿初时略显怯意,愈到后头愈是积极大方,总是主动出言发问,继之笑语相谢,男孩儿始终一头紧张,却是勉力故作平常,虽然回言多是平淡,亦不曾侧首探看,却是逢问必答、有答必尽,显无丝毫不耐。 自此之后,每当黎隐于房里读书时,小紫嫣便会亲近地坐到他的身边,与他阅读起同一书册、听他讲解起其中艰涩处的文意字词来。 而当黎隐行至屋后练功时,小紫嫣则会于一旁专注地观看着,她对什么功夫、什么武学,着实没有半点儿认识,但觉少主移身换位、拳脚出击,都是那样地迅灵如飞,教她眼目都无法跟上,真是十分厉害,于是有时瞧着精彩趣味了,还会拍着小手鼓起掌来,那黎隐每受小紫嫣拍掌鼓励,总是莫名心起一阵困窘,虽想努力保持专注,却总是难以自主地开始乱打一通,于是索性暂时歇功,坐往一旁石上休息去,此时又会见着小紫嫣移身凑近,出言向黎隐追问起,方才那一招式使得是什么名堂,那黎隐面态虽然总是尴尬,说话也有点儿不自然,却是没有表现出恼烦意思,反而解说地颇为仔细,尽量让没有武学基底的小紫嫣,听之便能明白。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两人此种微妙的相处方式,已维持了数月之久。 无形当中,二人的关系变得亲近不少,愈来愈像一对相识熟悉的朋友,而小紫嫣对于这少主黎隐的观感,亦在不自觉间,逐日改变着。 生性聪敏的小紫嫣,在与少主的朝夕相处当中,渐渐地感觉了出来:眼前这个大上自己一岁的小男孩儿,虽然态度始终冷淡,说话亦是不太中听,实际心地却是良善,纵然因为教导自己阅书观武而虚耗掉了不少时间,却是不曾见其推拒,有时遇上深涩难懂之处,更是不吝讲解上二遍三遍。 一切的一切,彷彿都透露着:黎隐那张总作冷漠的脸容,实际并非真貌,不过为了掩藏住外表之下,那颗炽热发烫的内心… 这一日,二人一如之前,同于书房中看著书本,那小紫嫣却是不若以往专心,三不五时地便往黎隐面上偷瞧了去,原来黎隐额前那几撮乱发已生得极长,早超过了眉毛、掠至了眼缘,却是从不修剪,小紫嫣瞧着想着,不禁一番好奇:怎地这样任由着几团乱发晃眼,读起书来不会妨碍辛苦么? 如今小紫嫣既已和少主堆起了些交情,胆子不觉间也大了不少,于是她甜甜一笑,轻柔说道:“少主…您额上这几丛杂草,该是时候修整了!”,说话同时,一双白皙小手已是伸去,将黎隐额前那一片杂发往两侧拨去。 小紫嫣拨发之时,忽见黎隐额上原先覆发处,现出了一道长长疤痕,此疤由上至下,中宽旁细、色沉泽暗,竟似生了个眼睛一般,状貌甚是骇人,小紫嫣一时瞧着不防,当下倏地退倾了上身,嘴里发出一声惊呼道:“啊!?”。 小紫嫣这拨发之举来得突然,黎隐还未及反应阻止,额上长疤便已现出示人,但见小紫嫣一副瞧至惊愕模样,黎隐心头不由大为受伤,一手急举上横,使劲地一把撇开了小紫嫣一双小手,忽地站起身来,口中大喝一声:“妳做什么!?谁准妳胡乱碰我头发的!?”,竟是十分恼怒模样。 打从黎隐自娘胎出来时,额前处便已莫名地生着这样一个疤痕,从他懂事以来,内心总觉受罪无由,时常为此缺陷而暗感自卑,于是额前垂发终年不除,只为了遮掩此一瑕疵,哪知今时这个小女婢儿如此冒失,率自动起手来,两把揭开了自己丑处,还瞧至一副惊错模样,怎不令一向气傲心强的小黎隐,脑羞心卑之下,转发为一阵气怒痛斥。 小紫嫣听闻少主大声喝斥,并不感觉恐惧,反倒心生起了浓浓歉疚,她已多少摸清了黎隐性格,知晓他情感上极为敏锐、言举上却总是掩藏,眼下见其恼怒不过表相,自尊受挫才是真情,于是小紫嫣愧疚之余,内心不住地暗暗自责道:“是我不好…!我的举措…伤害了少主…!现在他心里头…一定十分难受…!我…我该怎么办好?” 思量之间,但见黎隐已将手一挥,厉声责道:“算了!既然妳这么嫌恶我的话,就别装着一副跟我很亲熟的样子,也别假装很喜欢同我一块儿看书的模样!以后妳做妳的事,我做我的,咱们各不相干、各不妨碍!” 小紫嫣闻言心慌不已,怎知少主想法如此极端、反应如此激烈,当下一颗小脑袋儿乱哄哄地,满心只转着同一个念头:“我…我一点儿也没有嫌恶少主…!也是真心喜欢同少主一块儿看书…!可少主…少主他已经完全误会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 但见眼前黎隐身子一转,已要举步行离,于是小紫嫣无暇多想,往前急急扯住了黎隐衣角,口中慌乱喊道:“少主…您别走…您听我说…” 黎隐但感衣角被拉制着,语带不耐地大声喝斥道:“妳这是做什么?给我放手!”,说话同时,身子已半转了回来,倾身横过了手,便要甩脱小紫嫣双手拉扯。 那小紫嫣力气怎能及得上黎隐?不过一瞬时间,已是遭其挣脱,心慌意乱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哪儿生出来的念头,忽地足跟一离地、单用脚尖踩高了身子,双手前伸拨开了黎隐额前发丛,小嘴一凑,竟是吻在了黎隐长长疤痕之上… 霎时之间,一切都像静止了一样…. 黎隐骤然间止住了动作、停下了呼喝,双唇微微张着、两眼睁得圆圆大大,好似无法反应,又彷彿不可置信… 而小紫嫣两片软唇,此刻正轻轻吻在黎隐前额之上,脑中几是一片空白,不知该羞、该愧、该进、该退,于是只懂得保持同样一个的动作,片刻之后,才忽地醒神了过来,小嘴一收,足跟回地,张着一对乌漆漆的眼睛,不觉间已是满面通红,语音极颤极抖地说道:“我…我…我…” 那黎隐亦是回了魂来,瞬时间,急急涨红了脸面,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妳…妳这是做什么?何必…何必刻意如此?妳明明…明明心里嫌着怕着…却又勉强自己亲近…,我这额上丑痕如此可怖,自己也不是没照过瞧过,妳内心真作何想,我自有数,妳大可不必…如此虚假…如此矫情!” 小紫嫣听言,用力摇了摇头,张着一双明亮眼目,语带真挚道:“少主别要误会,紫嫣既没嫌也没怕!少主教紫嫣认字读书,紫嫣真心欢喜、真心感激,少主的一切,紫嫣都喜欢、都想要亲近,便是疤痕丑处,初时见了固然可怖,但只要想及了它是生在少主身上,瞧起来便是一般地亲善,紫嫣此言全出诚心,绝无半分勉强!” 小紫嫣此番言语一口说尽,丝毫不似作伪,可黎隐心有自卑,依旧不信道:“胡说!我这疤痕如此之丑,岂有什么亲善可言?除了吓人之外,哪里还有半分好处?妳不必强作喜欢,反正我自己也是一点儿都不喜欢!” 小紫嫣又是摇了摇首,声调更轻更柔地说道:“这个疤痕…也许并不好看…可它确确实实生在了少主身上,它是少主的一个印记、也是少主存在的证明,世态…总是难测的,紫嫣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永远伴在少主身边,可不论物换星落、人事皆非,只要…只要紫嫣瞧见了这个印记,便能在茫茫人海中,重新寻得了少主、重新回到了少主身边,那么紫嫣…便永远永远…也不会失去少主了…” 小紫嫣这段词语,说来颇有一种历尽沧桑的感触,实已超乎了她这八岁年纪所应有体认,或许是自小家贫,加之年纪轻轻便被卖了身来,让她明白到世事的悲苦无常,又或许是入教以来,受了个性早熟之少主感染,无形当中心智亦是跟着成长不少,更或许是数月下来书册读得多了,道理也明白得深了,开始会探究人生、时而更不禁感叹人事,于是方才这一段隐含深意的言语,从她这小小女孩儿嘴中说出,竟是那样地流畅、那样地自然、那样地真诚、那样地打动人心…. 黎隐听闻了小紫嫣那轻柔的声音,娓娓地道出这一段诚挚的言语,又看望了她那乌漆漆的目瞳,汪汪地漾着两泓清透的眼波,当下也不知怎地,竟觉心底源源涌现了一种难以言诉的感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于是胸中一热、两颊发烫,湿了眼眶、红了鼻首,身躯不自禁地微微颤动着…. 就在那一时刻,黎隐竟然不知道了如何自处于小紫嫣面前,于是忽地一个转身,疾步直往门外奔去。 “少主、少主!” 眼见黎隐急奔而去,小紫嫣心慌又起,连忙出声呼唤,却是不见黎隐停步,才只眨眼间功夫,形影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小紫嫣不知所措,只能茫茫然呆站当场,心中不住自问着:“少主他…还是生我气么?” 余下半日时间,小紫嫣再不曾同黎隐说上一字半语,原是黎隐不论身置何处,只要远远见着了小紫嫣出现眼前,便即满面惊慌地发足逃离当场,顷刻间躲窜地不知去向,让小紫嫣叫唤既不及、追随更不上,连一点儿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黎隐百般地避躲自己,小紫嫣只道少主定是仍然气恼,于是小小芳心始终慌着乱着,不知该要如何挽回二人间友谊,一直到傍晚时分,小紫嫣离开了无双园中,行返回教区北面之宿所时,整颗小脑袋瓜里悬着念着的,仍是这件事儿。 翌日,小紫嫣一如往常地起了个早,简单梳洗整理一番后,便动身行往了无双园方向去。 或许是心头还记挂着昨日之事,小紫嫣今儿个有些魂不守舍,在教区步道上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居然行岔了一个路子,来到一处极为陌生的小径,小紫嫣忽有所觉地回了神来,先是呆立当地愣了半刻,跟着急忙回了身去,循着来路便要行回。 此时,忽见一个身影从旁闪出,当下挡在了小紫嫣面前,小紫嫣抬首一望,见着了眼前站立之人,是个约末十三、四岁、身着深褐皮衣的少年,面貌长眉俊目、轮廓甚是分明,长相倒是堂堂,然其一双眼瞳中,始终透带着两道似含侵略性的目光,紧紧地往小紫嫣面上盯去,当下让小紫嫣被瞧着一阵不舒服,直觉此人并非善徒,不由心底暗生了惧怕,只想自己赶快离他远一点儿好。 于是小紫嫣身子一侧,只想绕过了眼前少年续往前行,却见那少年身形一动,转瞬又是挡在了小紫嫣前头。 小紫嫣心下一慌,不知这少年想做什么,于是抬首直往那少年望去,双目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措。 那少年似是有意展现亲和,唇角一扬,微笑问道:“小妹子…怎地我从来没有见过妳呢?妳叫什么名字啊…又是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虽见那少年笑语相问,还用上了“小妹子”这样亲暱的称呼,小紫嫣的内心惧怕,却无半分放下,只因眼前少年那两道颇具侵略性的目光,始终都不曾收回,甚至还有变本加厉态势。 于是小紫嫣形色惊慌地说道:“我…我是在无双园里做婢女的,每日一早都要去那儿工作,方才不小心走错了路…入到了这儿,有些耽搁到时间,现在我得快点儿赶去,不然迟至了太久,夫人少主会有怪责的!你要知道,他们可是得罪不起的呢!” 其实吴双双与黎隐母子二人,如今皆已同小紫嫣相处出了匪浅情谊,哪里会因为她迟来园中而有怪责,小紫嫣自也明白此事,不过因为她一心想要速离此地,这才刻意提及自己实为无双园女婢一事,暗想既然抬出了夫人与少主名头,眼前这位少年定会有所敬畏,为了不予得罪,只有快快地放走自己,而不敢一再纠缠下去。 哪知那少年听闻此语,面上立时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语带不屑道:“夫人?少主?不过就是黎无天那家伙的老婆儿子么?有什么了不得的!?便是得罪了他们又如何呢!?” 小紫嫣入教未久,对于神天教中种种争斗与矛盾,实是一点儿也不知晓,她还以为神天教上上下下,都独以无天一人为尊,任何教众提起他的名头,都该带上三分敬意,哪知眼前这少年非但毫不忌讳地直唤其名,还摆出一副十分轻蔑的模样,叫小紫嫣讶异错愕之余,不由心起连串问号:“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神天教中…并不是每个人…都遵服无天教主的么?而这人…正好就是属于反对教主一派势力的么?” 念及此处,小紫嫣忽觉方才向少年自我表露了无双园女婢身份一举,实是大大不妥,怕是不单摆脱不了少年纠缠,反倒更加重了其为难自己的意图,于是小紫嫣语带惊慌道:“不能再跟你说了…我真的得走了!” 说话之时,小紫嫣侧身再行,只想赶快避绕过面前少年挡阻,偏偏那少年不肯罢休,身形一下子又是窜了过来,第三度阻挡下小紫嫣前行之径,面态轻浮地微笑说道:“小妹子…妳可还没回答完我问题呢…我连妳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妳这样便想走啦?这神天教虽然地广人多…却难得遇上像妳这样的女孩儿…妳若不同我好好聊聊…我是不会让妳走的!” 小紫嫣闻言,惊忧更盛,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好,只能一边儿移身换着位置、一边儿语带哀求地说道:“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婢儿…同我说话没什么趣味的…拜托你放我走吧!” 可惜那少年丝毫不为小紫嫣楚楚可怜的模样所打动,始终面带诡笑地一再行身挡阻在小紫嫣面前,怎样也是不让她过去。 此时小紫嫣已是急得几乎哭将出来,满脑子只想着要逃离此地,至于眼前少年是何身份什么的,也无心思去顾得了,当下一个急侧身,双足奋力一踏,拼了全劲便要往一旁冲身奔跑而去。 那少年却哪里容得小紫嫣脱逃,立时横手过了来,掌指一握,紧将小紫嫣细白臂腕抓了住,那小紫嫣一时情急,一个扭身、臂膀一挥,使劲地将小手细腕自少年掌中挣了脱,同时间粉白指甲顺势而动,却是在少年前臂内侧,斜斜地划出了两道痕迹。 少年但感臂侧传来一阵刺觉,便见肤上泛起了两道细红指甲痕,虽不怎么疼痛,却是大生恼怒,于是容态丕变,收起了原先挂带之微笑,面色转为狠厉,眼瞳中直直透出了两道凶光,厉声咒骂道:“死女孩儿!妳竟敢划伤我?妳这笨ㄚ头!妳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可是本教副教主严莫求!妳也真不识相,居然敢伤了我,看我不给妳一点儿教训!!” 小紫嫣见着眼前少年面态凶狠,内心惊惧更盛,慌忙转身欲逃,却遭那少年伸手袭来,一把抓住了她的乌黑秀发,施劲狠往旁侧一扯,当下小紫嫣的半边脸颊便正面呈现在少年眼前,同时间少年的另一手已是高高举起,暗暗蕴了劲后又重重击下,于是一记火辣辣地巴掌便要向着小紫嫣脸面甩去。 小紫嫣长发忽被扯住,口中“啊”的惊呼了一声,又见少年劲掌横甩而来,内心大骇,当场只觉避躲无处,于是双目紧紧闭上,准备硬生生受下这定然吃痛无比的一掌。 哪知闭目半刻后,面颊上却是一点儿感觉也无,反倒那抓扯住自己头发的力道却是轻下了,小紫嫣心有奇怪,于是轻将眼目一张,竟见那少年掌面停留半空,臂腕处正为另一人从旁紧紧抓制着,小紫嫣定睛再看,瞧清了来人后,不由大为惊喜,呼喊道:“少主!” 是的,这个忽然现身于小紫嫣眼前的解困救危者,不是别人,正是神天教的少主——黎隐! 但见黎隐脸容沉静,双目略透寒光地直往那少年面上望去,语调极为冰冷地平缓说道:“严小鬼!怎么…你一个男孩子地,欺侮起一个年幼力薄的小姑娘来,心里头不会感觉羞愧么?” 原来那位身着深褐皮衣的少年,正是神天教副教主严莫求之子——严森,按理其年纪长上黎隐四、五岁有,当算是黎隐之兄辈,可在黎隐思想之中,从来不把长幼尊卑视作如何重要的一回儿事,他一向只依凭自我好恶,来决定要不要对一个人尊之以礼。 而自黎隐懂事以来,总觉严莫求此人居心叵测,怂恿己父无天一同成立了这神天教派,是导致其深陷于江湖争霸当中而无法抽身的背后推促者,因此多年以来,黎隐对严氏父子二人始终厌恶,私底下若有机会提起严莫求此人时,都是以严老头一词称呼,于是说及其亲子严森时,自也毫不客气地唤上这严小鬼一名了。 严森倚仗着父亲严莫求教中势力强盛,平素便不怎么把教主无天放在眼里,至于其子黎隐,更是不屑一睬,今时今刻,但见黎隐出面干预了自己动手,又听闻了他出言不善,心头大恼,当下臂力一施,使劲甩脱了黎隐手上制握,同时间口中大声斥喝道:“死小子!这臭女娃得罪了我,我非教训她一顿不可!识相的话,你便往一边凉快去,莫再多事管闲,要不…我连你一起教训!” 说罢,严森前踏一步,身躯直往小紫嫣逼近去,那小紫嫣心底害怕,不自主地颤着身子,往后踉跄退了一步,黎隐见状,倏地身形一动,闪至了小紫嫣位处之前,身躯直挺挺地站立着,两臂一张,当下将小紫嫣护挡在了身后。 但望黎隐面态更沉、目光更寒,声调有威而言词笃定地咬牙说道:“这个女孩儿的事…我是管定了!你若要同我动手,尽管放马过来!” 严森听闻此语,内心不满更盛,他目透轻蔑地朝着黎隐上下扫了几眼,内心暗道:“这蠢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自己年纪个头都还差我一段,竟敢同我挑战!”,转念又想:“好阿…想爹爹明明较那无天年长资历深,开教以来却始终只能屈居于副教主一位,当真是吃了大亏!这黎隐今时胆敢如此说话,还不就仗着他老子是本教教主缘故,眼下我若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只怕今后姓黎的…都要骑跨到我们姓严的头上来了!” 于是严森面露阴狠,厉声呼喝道:“姓黎的小子,本爷已经警告你在先了,既然你非要多事不可,就别怪本爷对你不客气!!” 说罢,严森右拳一展,由外自内划过了道半圆弧形,挟带一股逼人的拳风,向着黎隐面上便要击去。 但见黎隐倏地移足侧身,及时避过了此一来拳,同时间伸手侧向一探,握住了一旁小紫嫣的细白小手,巧劲一施,顺着转身之势,将小紫嫣娇小身躯拉带往了严森所在之反向,跟着掌指一松,轻放开了小紫嫣的细臂,口中一边儿呼喊道:“紫嫣!妳快躲往一旁儿去,躲得愈远愈好!” 小紫嫣听闻此语,知晓黎严二人间,一场拼斗即将展开,自己一点儿武功底子也没有,自是无法对少主起到任何帮忙,于是遵依其言,提步奔往了一旁,可内心着实担忧地紧,怎样也是无法置身于外,是以不出十步,便又停下双足转过了身来,面露焦慌地顾望着前方景况。 但见严森拳势毫不停歇,一拳才刚击了空,另一拳立时扑来,重重迎往了黎隐的脑门,进势之急、挟劲之猛,竟是十分狠辣与霸道。 登时,黎隐心底响起一个声音道:“是霸王拳!” 不错,眼前严森接续使出之霸道招式,全属其父得意绝学——霸王拳中之功夫! 其实霸王拳威力虽猛,却非任意人等可以练得,除非积累了一定内功实力者,方可能将其修练得成、施展得宜,因此严森纵然已近十四岁年纪,开始接受父亲传授此一绝学,也不过半年前的事儿,对于其中精妙变化之处,仍是掌握得颇为疏浅,可今时既遭遇上了黎隐这一位父亲劲敌之子,一旁又有小紫嫣这一个不吃敬酒的小女孩儿观看着,严森满心想要一显本事,于是才一出手,便用上了自家的看门本领。 黎隐但感来拳凶猛,并不硬挡,一面目光锐利地盯着严森,一面身子一沉已是避了过去,同时间心念电闪道:“这严小贼出手如此急狠,看来想要一举败我,不过他一心求胜,出招起式间太过躁进,拳上发劲虽猛,下盘却是虚浮,我大可逆其道而行,求稳实、摒浮夸,攻其虚、避其强!” 心有其念,黎隐立时身随意动,在避过了严森出拳后,上身顺势前倾,顿时俯伏于地,严森击拳扑空,回首却见黎隐四体伏地,还道他是避身踉跄,重心一个不稳,这才跌仆在地,心下一阵轻蔑道:“本爷不过出了两招,就教你逃躲地这般狼狈,再多发个几拳,还不打得你跪地讨饶么?” 于是严森攻势再续,左臂一展,先举后落,拳如石下,狠狠地便要往前下方之黎隐所在处击去。 此时却见黎隐一个反身,右手倏地横来,劲势虽不如何凶猛,却是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严森的右腹。 那严森下腹莫名其妙中了招,只道是自己一时大意,虽有疼痛隐隐,却还不致难以忍受,于是也不顿下攻势,又是一拳挥去。 却见那黎隐身躯临地旋了一圈,忽然间一腿扫起,竟又侧击中了严森之足踝,那严森踝处一痛,足下大虚,体躯重心顿失,身子晃了几下,往一旁跌撞了半步,这才终于站定,但想自己接连中招,内心满是不堪,只欲即刻扭转颓势,于是也不顾及皮肉疼痛,一个箭步踏前,又是接连出拳直往黎隐身上击去。 哪知那黎隐身躯一路挨近地面,移形换位却是灵活无比,一面不住旋体回身地避闪过严森来拳,一面却又出其不意地突施攻击,时而起手、时而扫腿,全是对准严森下盘攻去,但听得连续几声闷响,已是一一得手。 再看严森拳上每一出击,都是飒飒有风、来势汹汹,疾起骤出之势,好似狂风暴雨、又彷彿怒雷急火,然而,任凭出招气势如何磅礡,却是连黎隐的边也沾不上。 反观黎隐却是截然相反,一招一式之间,劲力虽有,但不发死力,速度虽有,却从容不迫,总是先求自身倚地立稳,再图趁隙予敌反击,明明每一拳每一脚,看上去全是普普通通,最终却总能平平稳稳地击到严森身上。 原来眼下黎隐所用之功夫,名为地虎拳,顾名思义,临地而处、伺机而动,一招一式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是稳稳当当,此功远不是什么惊世绝学,却是习武之人用以锻鍊拳脚的扎基武功,黎隐五岁时初识武艺,一开始修习的便是这套功夫,早已施展得驾轻就熟,此刻面对严森硬是使上了那还不如何熟悉的霸王拳展开一轮猛攻,黎隐内心并不畏惧,却将自身这一套最为基本、却也施用地最为顺心如意的地虎拳给使了出来,于是每一起手都是不疾不徐,每一进击却是无一落空。 那严森也不是全无见识,接连中拳之后,已是瞧明了黎隐路术,心中暗骂道:“臭小鬼!连地虎拳这等低三下四的功夫,也有脸皮拿出来乱我!?”,于是左臂又是一记铁拳袭了下去,但见黎隐又是身子回了半圈避过,严森大笑道:“蠢小子!我已瞧清了你的底,你的地猫拳不管用啦!”,说话同时,右臂已经凌空划过了一个大弧,催拳重重击去,看准的正是黎隐下一步退处。 谁知那黎隐居然不依路子,忽地双足一个点地,倏然跃身而起,臂一屈、肘一举,一道拐子陡然斜下,碰的一响,硬生生命中了严森的后肩。 那严森肩上一股吃痛,心头更是一阵发窘,于是满脸怒容,禁不住气恼骂道:“你…你这小子…究竟在胡打些什么东西?” 但望黎隐容态一派自在,唇角边似还隐隐扬着微笑,语带轻松地说道:“有趣!明明你自己胡猜错了,却来责我胡打吗?怎么着…地虎不能变天龙么?方才我这一招,便叫做天龙击,前一刻才刚由我创造出来,专门应付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严森听言,恼羞更盛,他性子虽然嚣狂,却不是毫无脑袋,适才一番拼斗,他始终挨打得多,已知自身此一修鍊还不到位之霸王拳功,施展起来空有威力,却是完全无法对黎隐起到伤害,需得转换路术,方能攻敌得手。 于是严森双目异光一闪,口中低喝一声:“死小鬼,教你瞧瞧本爷的厉害!”,同时间攻势骤变,左臂先扬半尺,跟着陡然下窜,腕处急转、忽成半翻,拳面当下从左上旋往右下,竟已探向黎隐右胁之处。 黎隐心中一声惊呼道:“这一招来得好快!是蛇拳!” 严氏父子二人皆以拳功见长,在修习拳法上花下的功夫自然匪浅,在严森开始接触霸王拳之前,至少有六年时间用在打底上,期间曾经修习过拳法数套,从基础、中等乃至高深,一路按部就班、年年实力精进,及至此时,他的拳上造诣已近一个成人高手,自然也胜过黎隐颇多,方才要不是其强使霸王拳功,也不至于一路落居下风,眼见对手将一套平凡无奇的地虎拳使得极为巧妙,不由心起相同念头,于是拳势丕变,当下将这自身打底之蛇拳,迅疾地施展了开来。 黎隐心感对手来势,已知此招绝不简单,虽不若霸王拳那般威风凛凛,却是极为灵活,一瞬之间已是窜入自己右胁之处,眼看极难避过,黎隐心中顿起一念:“躲不掉!?干脆别躲了!”,于是竟不闪身,硬是让严森一拳击了上来。 只听得一声闷响,黎隐右胁下已是中拳,他虽颇感疼痛,却是忍着不呼,上身顺势后倾,左掌探地,下身倏地腾起,一记右腿直往严森头面扫了过去。 严森一拳得手,便见黎隐身子中招后倒,内心正自得意,冷不防遭他一腿扫来,反应慢下了半刻,已是避躲不及,当下哼鸣了一声,已是歪着头颈摔往了一旁。 黎隐纵然反击得手,自身也没有如何好过,方才严森那一拳来得结实,虽然自己强忍疼痛还了一腿,体躯却已失去平衡,于是一时间跌落在地,连忙顺了一口呼吸,又再爬起。 那严森亦是急忙站起身来,但感唇边尝到了些酸甜味道,于是横指去抹,回手却见指面沾了条殷红血纹,知晓嘴角已在淌血,不由心头暴怒,想他严森如何人物,竟让一个九岁小鬼打得颜面挂彩,那是多么难堪。 于是严森双目充血,眼瞳中凶光大露,忽地怒喝一声,双足发力一点,身躯已是朝着黎隐直扑而去。 眼见严森如此凶态,竟似发了狂一般,黎隐不敢大意,足下一动、身子略侧,凝神定睛、劲贯右臂,右肘先侧屈后直伸、右掌先半收后全进,却是使出了自身另一项拿手绝学穿云掌,当下掌面已向着严森胸口推了过去。 那严森却彷彿失了心神,也不管黎隐攻势将临,两手一张成爪,狠狠向黎隐颈下领处抓去。 于是又闻一声闷响,严森心口已然中掌,可他彷彿无觉一般,不但身躯不退,手上劲力更施,当下紧抓着黎隐胸前衣襟,将他重重摔往地上,黎隐力气本不如严森,这下逢他狠劲一摔,双足实难立稳,可他体躯虽落,又岂容严森如此好过,右足一绊,拐得严森一齐摔跌了下来。 于是黎严二人一同跌至了地上,攻斗却不因此稍止,但见严森双拳狂出,连连朝向黎隐攻去,毫不分神防守,已是拼了性命的打法,那黎隐自也不会客气,左一掌、右一掌,全是看准了严森露隙处击去,当下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块儿,只听得砰砰碰碰连续数十响,黎严二人面上身上,皆已处处挂了彩。 此时站立不远处之小紫嫣,望及此景,内心实为少主安危担忧,可她半点武功不通,却要如何插手,于是面露惊慌,不住地大声呼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再打了阿!”,同时间目眶微红,焦急地几乎哭将出来。 可黎严二人此时正斗至酣处,对于小紫嫣之竭力呼喊置若罔闻,依旧你一拳我一掌地互攻不休,便似两头遭受了激怒的野兽,正在相嗜对残一般。 一时之间,拳风起、掌影穿,汗水飞扬、血点四溅,二位少年攻势交错、形影相抟,拼斗得难分难解、没止没休,彷彿将要赌上性命一般… 这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于旁,蓦地里轻轻一飘,已是没声没息地落至了黎严二人身畔。 但见来人上身下倾、双手前探,如迅雷一般地介入了两人拼斗当中,忽地掌指一紧,双手已是分别扣住了黎严二人各一腕节,当下臂力一施,将两人直直牵提了起来,双臂大开,左右分开了二人,叫他们再也无法攻击至对方。 黎严二人攻势忽被止下,内心正自错愕,待到瞧清来人模样,不由得同发一声轻呼,那黎隐唤道:“齐伯伯!”,那严森却是呼道:“姓齐的!” 不错,眼下这位忽然现身此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态挡阻下两人比武者,正是神天教之右护法——齐默然! 齐默然身为无天得力助手之一,曾经数度遵其嘱托,在无天离教办事期间,前往无双园敦促少主练功,因此黎隐对他并不陌生,心里也将他视作了个值得尊敬的长辈,本来自己一手忽遭来人抓起、攻势亦被止下,内心颇怀不满、臂腕处亦有挣扎,待到瞧明了来人原是齐默然后,面上不甘的表情收起了,手上的挣扎也停下了,并且语态颇为亲和地唤出了一声“齐伯伯”称呼。 那严森却是截然相反,他心里自然明白齐默然归属于无天一派势力,和自己是绝不对盘的,于是毫不客气地呼唤了他一句“姓齐的”,同时间腕上挣扎更盛,只想快点儿摆脱齐默然制伏。 谁料齐默然面态气息中丝毫不显费力,掌指间出劲却是极强,任凭严森如何挣扎使力,却是半点儿挣脱不了齐默然手中紧扣。 于是严森满脸胀红,语带不满道:“姓齐的!你最好是快点儿放开我!不然让我爹爹知道了你这样对我!定会亲自找你问罪!” 听闻严森语带威胁,齐默然依旧未依其言,掌劲指力并不松下半分,却是语气平淡地说道:“两位小主人,虽然我并不明白你二人为何会打在了一块儿,可请看在齐某薄面上,就此停手吧!” 黎隐不愿齐默然为难,于是目光斜往严森方向瞥了一瞥,开口说道:“整件事情儿是他先挑起的,若是他肯从此罢休,我便愿意答应你停手!若是他仍然纠缠,我也绝对不会示弱!” 听得了黎隐承诺,齐默然轻轻点了下头,跟着微一侧首,双目直往严森面上看去,眼神中略含询问之意,似在等待严森出言同意。 那严森武功虽然不错,却还远逊于齐默然一大截,想自己方才以一打一地对决上黎隐这个毛头小鬼,尚且没有占到上风,更遑论眼下对手强援赶至,便是自己拳功再强上一倍,也绝无一点儿胜算,留在此地可说毫无便宜可讨,当不如快些离去,以免自己更陷窘境。 可严森一向自负,若是就此承诺停手,总觉尊严便损了,于是纵然心底已生出了速离念头,嘴上仍不放软,依旧极不客气地呼喝道:“姓齐的!你这样紧抓着本爷,本爷心里十分不快,要本爷听你之言行事,那是绝不可能,你若不先放了本爷,本爷可要跟你没完!” 那齐默然人面见得多了,经验自是十分老道,眼下又怎不明白严森心思,但感他言词虽仍嚣张,心底当已生了退意,于是也不多言,指力一轻、掌面一开,当下两只大手已将黎严二人腕节双双放脱,面态依旧平静地说道:“两位小主人!齐某得罪了!” 严森腕处受制得解,紧将手臂缩了回来,心中暗松了一气,鼻中却是哼了一声,依然强逞说道:“姓齐的!你好大胆子!竟敢这样对我!待我回头禀明爹爹,看他如何治你!”,跟着又往黎隐方向望去,咬牙恨恨说道:“死小子!今日之仇我记下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为了曾经得罪过我严森,而付出代价!!” 语毕,严森又往黎隐面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接着忙不佚地转过身子,足下踏步连迈,疾走而去了。 齐默然听闻严森恫吓之语,内心一点儿忧心也无,那严莫求是如何狡狯人物,他也不是不知,怎么说自己身为神教中右护法,地位甚是尊崇,岂容人轻易动得,便是严莫求再怎么溺爱儿子,也不可能单凭其三言二语,就向自己问罪而来,何况还是为了“两个小男孩打架”,这一等鸡毛蒜皮的事儿? 齐默然心知严森之言不过虚作声势,于是也不回话,不过面色平静地目望其行离,及至严森已经走远,齐默然便回过首来,对着黎隐关心问道:“少主…怎地今日你会擅自离开了无双园中呢?而且…还和严副教主的儿子起了这样大的冲突?” 原来无天一向对妻儿甚是保护,并不愿意外人与他母子俩多所接触,这无双园一地,长年都有派遣星神部众暗中守住入口,不单不允未得许可之他人擅入,便是吴双双与黎隐二人,若是没有无天亲口同意,也是不可以放行入教区中活动的。 黎隐虽对父亲之言不喜听从,可在母亲规劝之下,长久以来倒也顺从此令,鲜少违规,今儿个一早,却不知如何回事,黎隐迳行至无双园通口,停也不停地便要行出,驻守之二位星神众员见状,连忙现身阻止,可那黎隐始终不从,说什么都要进入教区之中,星神众二人出言相劝未果,便见黎隐快步急往外冲,两人碍于少主身份尊贵,要想动手阻止,却又如何能够?若是直接禀报了教主,又怕其怪责办事无力,于是百无计施之下,只有前去寻得了齐护法图援,齐护法听闻了星神部属报告,连忙动身来寻少主,这才得以在黎严二人相击至拚命之际,及时现身而止下两人恶斗。 面对齐默然询问,黎隐稍一迟疑,侧首望了望一旁的小紫嫣,这才说道:“严森那家伙太也蛮横,居然欺侮起我们无双园里的人来!紫嫣她一点儿武功不懂,如何能抗?我若不替她出头,真不知那严小贼会如何伤害她?” 齐默然听闻其言,心里已有了些谱,于是也不追问下去,只是语气平和地说道:“少主…我知今日之事,你是见义出手,不过日后…还是请你不要擅离园中,这样也不会再与那严森遭遇上,怎么说他也是严副教主唯一儿子,若是你与他又起冲突、二人之间梁子结得深了,只怕教主会不好做,你应该多少知晓,你爹爹与那副教主之间,本就相处地极为矛盾…” 黎隐点了点头道:“这我心里明白!若非必要,我也一点儿不想跟那严小贼有什么瓜葛,不过…那严小贼喜欢仗势欺人,又可以在教区中来去横行,相反我却碍于父命,终日只能待在园中,若他心里怀恨,日后又要找紫嫣麻烦,我如何能够护得了她?要我不擅离园中,除非齐伯伯愿意帮忙,给我下一个保证!” 齐默然疑问道:“少主想要齐某保证什么?” 但见黎隐神色认真地说道:“我希望齐伯伯能够保证紫嫣的安全!齐伯伯只要对星神众统领下道命令,就说紫嫣这个女孩儿,日后去离无双园时,路程中皆得派遣一位星神众弟兄从旁保护!严森那家伙再怎么目中无人,毕竟星神部众远不是他老子势力能及,相信他绝不敢任意冒犯,如此便可以确保紫嫣安全,我也能够放心地留在无双园中!” 齐默然闻言先是一愣,跟着面有难色地迟疑道:“这…” 齐默然的犹豫并非无由,他虽然常对星神众发号施令,所命者多是无天曾对自己亲言授权者,想那星神众既是直属于教主之部属,平日谋的行的,皆是重要的大事,如今单凭这个小小少主之要求,就要自己径行下令,每日派遣一位星神众员前来,早晚各一趟地护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婢儿,往返于无双园与居所之间,这等杀鸡用牛刀的事儿,可是多么地浪费人力、多么地虚耗时间? 黎隐自也看出齐默然面带难色,于是说道:“齐伯伯大可不用为难!倘若您不方便对星神众下此命令,日后每一朝每一夕,由我亲自前来接送紫嫣便可!” 齐默然见黎隐说得坚决,心里为难只有更深了几分,无天将黎隐这唯一儿子看得如何重要,他是再清楚不过,之所以不允其擅离无双园中,主要也是为了护得他的平安,照黎隐这般说法,岂不是今后每一早晚,他都定要违逆个父命一次?少主年纪虽轻,个性强硬之处,恐不逊下其父半分,若是日后又让他在教区中遭遇上了严森,会否发生怎样不可收拾的景况,当真难说得很了! 于是齐默然几经思量后,长叹了一气,微点了下头,无奈说道:“少主的意思…齐某听明白了!以后这小姑娘去离无双园时,身旁都会有一位星神众兄弟看顾,少主自可安心留待园中,不必于教区中来来去去!” 黎隐听言,心头大为放心,他早有听闻,齐默然此人从来说一不二,现下既已答应了自己请求,日后定会照办到底,于是一个躬身,语带感激道:“齐伯伯!谢谢您了!” 齐默然见状,不由略感讶异,他知少主心地虽善、个性却傲,不论言词行举,都鲜少在他人面前放低,如今为了一个小小女婢儿,居然对自己行起了鞠躬之礼,当真让他有些儿意外。 于是齐默然摇了摇手,语气依旧平静地说道:“少主言重了!保护少主人身安危,本是齐某份内之事,实在称不上什么恩惠,少主可不用多礼!”,说话同时,目光略往一旁的小紫嫣瞥了一瞥,心头一阵狐疑:“不知这个小女孩儿…在少主心里头是何地位…居然让他如此挂念在意?” 齐默然并不探问,却是续道:“少主离开园中已有些时候,未免夫人担心及教主知悉,还是让齐某即刻护送你俩回抵园中吧!” 黎隐既已得了齐默然承诺,心中再无牵挂,于是侧首向小紫嫣说道:“嗯…我们该回无双园去了!”,说话之时,脸面虽正对着小紫嫣,然目光略往下移,视往了小紫嫣鼻颊之处,似是有意避开与其眼神交会。 小紫嫣直望着眼前黎隐,见他头面连颈,处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右边唇角一个裂处,此时还隐隐泛着血痕,想到若不是为了自己,少主也不致如此,心头既是感激且是难过,要想说些什么,一时间也找不着字句,于是微微红了鼻首,双目转着泪光,点头轻轻应了声好。 于是黎隐与小紫嫣二人,便随在了齐默然身后,一路行往了无双园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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