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映随在林媚瑶身后下到了谷中,直往紫花林中走去,二人每往林中深处探入一步,程雪映的一颗心便揪紧一分,此时他脑海中往来回荡的全是一个不敢多想、却又不得不想的念头:倘若那父子二人半点痕迹也未留下,线索就此断了头,我又该要如何? 忧思数转之时,步履已行过百丈之远,但望远处一间茅屋现出,房影正随着身行接近而逐渐清晰。 此香山幽谷,三天前才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什么脚印轮痕,全给冲了干净。此刻茅屋外围,一处人迹也不存、半点人声也未闻,惟有风呼与鸟鸣相伴、花颤连叶动同响。然凡此轻音微声,听在这时的程雪映耳中,全盖抵不过他那正砰然大跃的心跳声音。 行至茅屋正前,林媚瑶停下脚步、立身在侧,留让程雪映先行,于是程雪映举步而前,伸出了那微颤着的双手轻往门板上一推。 嘎的一响,两片门板被缓缓开启,一道道清亮温暖的光线直直透入屋内,一扫其中连日无人之幽暗森冷,却也同时揭明了屋里那近乎空空荡荡的内观。 但见茅屋厅中仅置着一张木桌及两张椅凳,余下再无其他物项,程雪映不死心,步一提,连连走入厅后以木板简单隔起的几间小房内查探,却也只发现了两张木床、几处或木或石搭制而起的陈设,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找着。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 程雪映本来心怀几分期望,倘若那父子二人撤走之时,日常物品并未全数带离,不管是武器、护具,乃至衣帽、锅碗,随便什么杂项都好,只要能被程雪映取得手中,他自可吩咐手下众多星神部属根据这些物项的质地特性,搜遍天下地去探寻其制物之处,那么对于此父子二人的来历去处,或可从中窥想一二。 然眼下就此处观之,此茅屋中仅存之物皆是或木或石搭架出的摆设,看来全是在谷中就地取材制成,而非那父子俩随身携入,自然也就没法从中探得线索。 其实程雪映事先已知寻得有用线索之机会不大,却终究怀抱了一丝希望,要想那父子二人会留下什么兵器防具乃是奢望,毕竟习武之人莫不视其珍重,理该随身携带,断无轻易撇下道理;但想若是衣物碗盆一类物品,易损易毁、易取易得,说不准他们嫌旧嫌破嫌负重,随手便扔弃了在此,那么程雪映来此一番搜探,发现个三五杂项,似也不无可能。 可惜事与愿违,如今此茅屋中连一个可供寻迹追查的线索也没留下,那父子二人依旧来路成谜、去处无踪,一切寻人之务又得重新来过。 程雪映环顾着屋中空荡内观,想到自己连日奔波、不惜行远入险而来,却获如此徒劳无功结果,不禁涌起满心失望,同时间思虑一起:“看来那父子二人行事当真谨慎,在此生活二月有余,却未遗下任何一点儿痕迹!?如今线索已断,日后再想觅得他俩踪影,恐非容易之事!” 念及此处,程雪映心里一阵难受,静静地于椅凳上坐下身来,双手交拱撑于颔下,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当中。 林媚瑶知晓此刻程雪映心里定不好过,要想启口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呆站在当场不住看望往程雪映方向,双唇几度微动,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始终一副欲言又止面态。 此时程雪映思绪几转,又转到了那父子二人来历身份上头,他内心正思量着:“那父子二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一再东迁西移、行踪如此无定?又为何这样藏头藏尾、慎防他人知悉其存在?难道真是因为那位父亲从前做过什么大错事,为了避躲寻仇之人追探,这才需要如此行藏保密、处事小心?” 思及此点,程雪映顿觉那位半身瘫痪的男子就是他寻找多年之杀亲仇人的可能性,又是增加了几成。 静默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后,程雪映终于有了动作,他挺起首来微点了几下,同时间双眼透出精芒,似是暗暗做下了什么决心。 林媚瑶见程雪映举止有变,终于也提起勇气,开口轻声问道:“不知大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程雪映双拳一握、语带坚决道:“我们先返回教里吧,回教后再命星神部众继续追查那父子二人踪影!坐于附轮木椅上之中年男子相信并非寻常,一当有人见过定会多少留下印象,我自可针对此点吩咐星神众员四处打听探问,一次寻不着,那就寻上十次、百次,哪怕是把整个武林翻找过来我也绝不放弃!我就不信……我会找不到他!” 说话同时,程雪映目光更明、拳握更紧,显然未因此次扑空而怀忧丧志,他年纪虽轻,却是久经历练,尤其自任上教主后心性成熟更速,单只眼前一点儿挫折不顺,绝无法撼动其志! 林媚瑶眼见程雪映精神振作,心里大是放心,又再问道:“那么大哥现在便要动身下山了么?” 程雪映闻言,侧着头思考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不少时间咱俩费了好一番心力才终于得入此香山之中就这么回去未免可惜。不如余下时间里咱们就此山林好好走逛一番,毕竟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重访此地。” 林媚瑶闻言颇觉赞同,方才他俩进入紫花林后便一路前行,从头至尾也不曾停步下来好好欣赏身旁美景,她的内心其实暗感遗憾几许,因为此紫林一处属于香山禁地,年幼之时她虽极为神往、却是未曾步入,如今终能亲身一至,始觉其中竟是美好如斯,若是只得匆匆几瞥便要离去,总是有些可惜,此刻听及程雪映提议走逛,正是合心合意,于是林媚瑶点头微笑道:“好阿!媚儿久待教中,早闷得有些受不了了,难得来此美丽地方,怎能不好好逛它一逛?” 程雪映望见林媚瑶笑语灿烂,知晓她是真心喜欢此提议,不由心念一动:“可不是么?我也在神天教里闷着好些时候了如今既然远来此幽谷美林,却不懂得趁机赏景探胜一番,尽费时间想些不开心的事作什么呢?那些恼人烦事,平常我待在教里时还想得不够多么?” 于是程雪映心境一转,决定将那些忧思杂绪全数暂放一旁,替换上一派轻松怡然的游林之情。 但见程雪映站起身来,目色透着期待,扬起微笑说道:“此言甚是!那我们还等什么?” 心思转变之下,程雪映对于游逛紫花林一事,忽然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当下伸手前握了林媚瑶玉臂细腕,就这么牵拉着她提步行出屋中,直往林中紫蝶花生长最密之处奔去。 林媚瑶没想到程雪映会突然伸手相握,还没来得及反应,已为其拉着自己纤手出了屋中,这时始觉心头一阵腼腼,要想将手脱离,却又怕生尴尬,于是任由着一己心慌面红,却终究未有将手挣脱,待二人行过数十余丈,抵达一片紫花密生处,程雪映首先停下了脚步环顾四望,同时握着林媚瑶的一手不自觉松了力道,林媚瑶这才顺势轻缓缓地将手给移了出来,可此刻她内心羞怯未退、脸容红霞尚存,不由低垂着首默默无语,只待一颗砰然急动的心脏稍微平静下来。 程雪映四望一阵,又回顾到了身后的林媚瑶,见其脸面正自低摆着,于是微笑问道:“这儿花开正盛,景色可美着呢!妳不四下看望欣赏,却紧盯着地上做什么呢?” 林媚瑶闻言一慌,怕被程雪映看出心思,于是忙抬起头来胡乱地张望一番,有些不太自然地微笑回应道:“是阿这儿当真当真很美呢!” 其实林媚瑶是多虑了,程雪映这块木料对于女子心思可说全然不通,虽然见着林媚瑶脸容举止有异,却是半点儿不明其由,只道美景在前,让林媚瑶一时神迷,这才面态言语失常了起来。 此时忽有劲风一来,拂过一大片花丛之间,但见紫花瓣瓣离枝,盈动而升、轻舞而落,便同漫天飞霜、满地降雪一般,时有数瓣飘掠过二人身畔,又好似紫蝶穿梭、绕飞周身一样。此景此致,实令人心畅意驰,有如置身仙境之中。 林媚瑶顾望眼前美景,心神正自驰骋,暂时忘却了方才那心慌之情,此时程雪映却忽然移身凑近,前伸右手探向了林媚瑶颈后,轻抚了她的发丝几下。 忽见程雪映如此亲暱动作,林媚瑶又惊又羞,心湖不禁再起波澜,一颗芳心直要跳出胸来,不知程雪映此举意在何为。 林媚瑶正自心乱,程雪映已将右手从林媚瑶颈后移了回来,手中还握持着两片紫蝶花瓣,他拿着花瓣在林媚瑶面前晃了晃,微笑说道:“媚儿!妳还真是看傻了呢!发上沾及了此二花瓣,却是一点儿也不自觉!” 此时林媚瑶方知程雪映适才伸手抚发之举不过在为自己除下颈后沾附之花,不知怎地,当下居然隐隐感到一些失望之情。 察觉了自己的别有他想,林媚瑶心头一阵困窘,暗暗自问道:“我到底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有异于林媚瑶的心思混乱,此时程雪映内心却是一片平和宁静,这种畅游山林之乐,打从他入到神天教后就再也不曾尝过,即便昔日身属星神众一员,任务来去之时多有机会栖身于山野之间,可不只当地景致皆大逊于眼前此幽谷紫林,单就怀抱之心境而言,一为身负暗杀任务之重重警戒、一为寄身山林花间之怡然自得,一为时有紧张、一为全然放松,其中差异之处,实已近乎天地之别! 此时程雪映举伐前行、漫步而游,一路缓走细逛下去,一处景致也不容错过,他的心情畅快无比,正感原来卸下教务仇念之游兴作乐竟是如此舒坦美好。而林媚瑶始终静静随走其后,亦是一路缓步而行,她的心思杂然错综、她的脸容红霞隐隐、她的目光迷离朦胧、她的双唇轻抿微动,此刻她亦是感觉自己心荡神驰,却不知是否单为着眼前美景之故,还是为了方才程雪映那几度伸手相触之举。 或许是美景在侧、才引人多增绮想,也或许是男女同游、更显得丽景如梦,以致林媚瑶此时此地,正陷入一种有生以来未曾经历过的意乱心迷,是惊亦是羞、是甜亦是喜…… 游览多时,紫花林中景致大多看遍,然程雪映心里已对此地生了不舍之情,眼见限时未至,便不急着离去,在幽谷外缘寻得了一处缓坡,牵拉着林媚瑶踏上半高,跟着两人就地并肩坐下,近望着前方林中紫海万顷、风过波起。 程雪映和林媚瑶都是年纪轻轻便遭逢亲丧之人,之后成长过程中又多历艰苦风雨,却是始终紧咬着牙一路捱过,几年来他们的日子皆是苦多于乐、辛酸更胜甜美,为了在神天教中图得生存,他们不得不时时争强、处处机心,时日一长,不自觉中已忘了何谓享受、何谓人生,亦几乎失去了那颗久埋深处的赤子之心。 总算今时今日、此地此景,得让他俩暂时忘却外头一切烦恼忧思,尽享徜徉山林之乐、重温幼时游耍之兴。 此时此刻,二人心中所想所念虽有不同,却共怀抱了一个不可能成真的小小愿望:若是时光能永远留止在这一瞬间,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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