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无天又再启口说道:“师父死后,教中一定会生出不少议论,到时你只可对外宣布师父是因受伤过重才不治而亡,暂且莫要提到中毒二字,更不可追究严莫求过责。平日拥护我之星、辰二部神众,听闻我身死消息,短时内虽难免义愤难当,但比武闪失本是难以避免,他们纵然心怀怨恨,却也不便对那严莫求发起什么讨伐行举。此二神众之人,斗狠之心一向不若日、月二部神众强盛,眼见你这新任教主并不论究严莫求责任,反倒续任他为教中副教主,自也猜得是我遗命予你,意在以和为贵、少生事端,此二神众人定当服你遵你,顶多言语上气愤怨怼,却不致真的惹事生乱。” 无天语气一顿,又再续道:“严莫求见你处处隐忍相让,自然找不着理由与你为难。半年一年内,严莫求表面上定会对你从守主副仪礼,不致僭越冒犯,但私底下他会偷做些什么鬼事可就难说了!严莫求这人阴险狡诈已极,不知还有什么卑鄙手段等着施展,你需得时时提防小心,莫要像师父这样,不知不觉地竟中上暗招。” 程雪映拱手道:“弟子一定会加倍小心,定要将教主之位护住,绝不让那严莫求奸计得逞!” 无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带感伤道:“想不到你年纪如此之轻,却要背负如此沉重使命。那严莫求短时内大乱不起,小计却定是处处,你往后的日子,一定辛苦至极。教主之位能护便护,当真护不住也别强守,终究该要以保命为优先,师父绝不愿你为了这份本不属你责任之使命,而丢了宝贵性命!” 无天顿了一顿,续道:“那严莫求势力深广,眼线也是遍布,此后你一切行举,都不易避过他的监视。惟神天教中,有一不为人知之密道可通往教外,来日你若有需要,可藉此密道暗中出入,料那严莫求绝对无法察知。此密道,便在昔日你所居之无双园宅院中,当初我命人建造那座宅院时,为免日后有人意欲挟持我妻儿来威逼我从事,便暗中设下这条秘道,留予我妻儿作遭逢危难时逃生之用。” 话到此处,无天言语暂歇,面容上闪过悲沉之色,只因此刻他内心勾起了些伤心思绪:这条密道,是无天当年暗命造宅工人所凿,宅院落成后无天便立时将所有工匠全数杀尽。是故此密道,过往除了无天与双双之外并无他人知晓,当年双双之所以能不声不响地偷带儿子离教往找海天,想来定是循着这条密道暗中行出。无天万想不到,原本为了妻儿安全而设下之通道,最后竟促成了他俩步上死亡之路! 伤心暂隐,无天续说下去:“那条密道,便设在宅院右侧数来第三间房,那是昔日我妻子寝房。房中床铺木板下置有一精巧机关,要开启此机关,需得将床板掀起,单掀起床板一次,只会见着寻常床座,待掀上第二次,方能现出藏于底下密道开口,若再掀上第三次,便又再度回复床座。如此你可明白?” 程雪映答道:“徒儿明白!奇数次只可见寻常床座,偶数次方得现密道开口!” 无天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此密道巧妙之处,如此纵有外来之人闯入意欲搜索,一旦掀起床板观察并无特殊之处,自不会再去怀疑到此床铺中藏有什么古怪!” 就在无天向着程雪映一一交代各项要事之时,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走,卢神医依旧不见任何踪影。 无天的面色开始转为苍白、视线逐渐有些模糊,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不清、生命力更是一点一滴地消逝。 无天深知自己大限将至,他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死后,请你把我骨灰葬于无双园那片大花圃里,在那正中央处可见着一朵开得极为漂亮的大粉红花,其下是我妻子安息之所。师父活着的时候,长年冷落了妻子,但望死后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程雪映闻言伤心难当,他紧挨在无天床畔、轻扯着无天衣袖,用着近乎悲鸣的语调呼喊着:“师父!您不要死……您不要死阿!求求您……求求您千万别丢下徒儿!” 听着程雪映语带哭音,无天亦是同感伤心,他目眶泛起微红、鼻咽都已阻塞,要想再多说些什么,奈何思绪竟开始不灵活了起来。当下无天逐渐觉察脑袋晕晕眩炫、身子疲疲软软,便似要陷入昏沉迷蒙当中。 无天勉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时断时续地呢喃道:“小映……师父……师父也不想……不想丢下你……这几年师父有你……有你陪伴……真的……真的很开心……很满足……师父实在……实在舍不得你…” 话到此处,无天的眼皮渐觉沉重、身躯却愈发虚软,他慢慢地阖闭上双眼、轻轻地倒卧下身子。 此刻,无天已闭目仰躺在床,慢慢地感觉到全身上下开始冰冷、四肢五官都不中用了,惟有耳畔隐隐传来几阵悲切呼喊:“师父!师父!您撑着点!撑着点阿!”之后……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意识昏蒙间,一位清丽女子的身形慢慢现出在无天前方,她的倩影初起模糊隐约,到了后来逐渐清晰明确。 那女子笑吟吟、轻缓缓地走了过来,玉臂纤手一伸,温柔地握住了无天之手,两人掌面相触之时,女子脸容上扬起了幸福神色、目光中透现出款款深情。那女子就这么一路牵拉着无天,慢慢地往远方走去,两人的手掌始终相握,十指紧紧交缠;两人的步伐始终前行,没有停留、亦没有回头…… 就在无天与程雪映师徒二人诀别之时,齐默然始终静静伫立无天寝房门外。 眼见时辰将至,卢神医却始终没有现身,齐默然自也明白无天性命危急,他的内心其实极为焦急担忧,却始终没有步入房中打扰,只是一直默默守在门外。因为齐护法追随无天已久,一向深明自己主子内心想法,此刻他是再知晓不过:无天临死前最希望能陪在自己身侧的,是那亲如骨肉的徒儿程雪映。 也不知静待了多久时候,无天寝房的两扇门扉缓缓地开启了,齐护法转头一望,见着了程雪映此刻正直挺挺地站立门前,他的眼眶鼻头都泛着红、他的双唇双拳都颤着动,他的面容若悲又若恨、他的眼神似怒又似痛,虽然久时未发一语,但双瞳中始终冷现着两道森寒目光,凛凛透露着他那誓不甘休的决心! 齐护法面现哀戚、语带抖音地说道:“教主教主他已经已经去了么?” 程雪映并未吭声,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中的恨意更盛、脸容上的阴沉更深。 齐护法虽已猜得答案,但亲眼见着程雪映点头承认,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觉向后跌撞了半步,身子侧靠在门板上楞楞地有些失神。 齐默然十多年前曾受无天大恩,从此立下重誓,余生忠心敬随无天直至一己身死。无天较之齐默然年纪小上数岁、武功强上几筹,齐默然始终认为无天定会活得比自己还长久不少。谁料,这个曾誓言一生追随的主子,今刻竟已先自己而去,齐默然心中悲叹唏嘘之深切,自也不在话下。 但见程雪映沉默驻足门前许久,终于开口道:“齐护法,可否麻烦您帮忙我一些事?” 齐护法闻言当即回神,他心知现下不应是深陷悲伤时刻,无天虽往,却有遗命予他:望其续以尊己之心,从此随从新任教主。 齐默然早已决定将余生尽数奉献于神天教,今时无天身逝,但有其徒程雪映顺利承上其位,齐默然深切明白他的护法责任还未终止,眼前这个新上任的年轻教主,正需要自己全心倾力地加以辅佐,以抗教中反对势力之暗潮起伏。 当下齐护法立身站稳,双手一拱,恭敬说道:“您已荣任教主大位,此后便是属下顶上主子,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便是,万勿用上麻烦二字!” 程雪映摇了摇头,以着平缓语调沉沉说道:“我自身的基础武功都是您教予的,在我心里,始终都会当您是我长辈,日后私下相见,言词行举不必拘守约束,一切但求自然平易便可。惟有遇上其他教众同在之场合,为了立下教主威严,不得已需要分起主从之别以行礼说话,还望您勿怪。” 程雪映说这话时,言词内容仍然持守晚辈之分而显得十分客气,但他那冷然而肃的面容,再配上平缓而沉的声调,竟是隐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势与尊仪,让人闻之望之,不由生出一种敬服之心。 齐护法依旧拱手应道:“属下明白!但不知教主方才所言,意欲属下帮忙之事为何?” 程雪映以着有些凄然的语调说道:“我明知毒害师父之主谋是严莫求那狗东西,但师父要我暂且别去动他。我深知师父此命自有深意,为了大局着想,我也只能遵照而为。我虽不能对严莫求这主谋发起诛伐,但余下参与其事之帮凶,我绝不会任其逍遥快活!我想请您,帮我查访一些事,我要将这些帮凶全给揪出来!” 齐护法道:“教主希望属下寻查之对象为?” 此刻,程雪映脸容上现起重重悲怒交杂之色、目光中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他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恨恨说道:“提供毒药给严姓狗贼之人、下入毒药谋害师父之人!这些人都是帮凶,不管费上多少心力时间,我都要把他们全部找出来,找出来后,再逐个逐个地为师父报上深仇。这些害我师父之人,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齐护法当场屈身应命道:“属下自当遵命!” 齐护法应命虽应得直接无疑,内心深处却已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震慑之情。只因眼前这新任教主程雪映的面容语态,无处不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沉寒冷。 无天和程雪映虽为师徒,个性上却颇有不同之处,齐默然在与他二人相处之时,一直感觉无天是个心傲、气盛、语狂之人,而程雪映却是个心温、气和、语善之人。 然此刻那直挺站立于齐护法面前之程雪映,全身上下尽是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目光神色无不透显著一种服人听命的威仪态,竟是与昔日横扫江湖、纵横武林之神天教主黎无天极有相似之处! 齐默然原先还在内心暗暗担忧着:无天一死,程雪映顿失依靠,他的年纪尚轻,不知能否扛起这神天教主大任? 然而,待到见着眼前程雪映这一身威势,齐护法不禁心念一转:也许,程雪映真能将这神天教主当得很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