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翌不知不觉地深吸了口气,好像只要穿过脚下这条小巷,那段令人怀念的过去就会仍然在那里似的,那段和陈埕、小晗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 小巷的另一头好像发着亮光一样,三个缓步移动的小少年出现在那片亮光中。 小时候的陈埕喜欢听岳小翌唱歌,不只是唱歌,还喜欢听他念安徒生童话给自己听,也喜欢骑他的那台四轮小单车。 陈埕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岳小翌就和他睡在一起过了。他常常用手轻抚那圆鼓鼓的肚皮,用耳朵贴在上面听声音,“静姨!静姨!这是我的小宝宝哦!你要好好地保护他哦!” 从陈埕生下来学走路开始,岳小翌就像影子般跟着陈埕来来去去。岳小翌非常疼爱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陈埕,他对陈埕的照顾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弟弟岳小晗还要多。两家大人因此开起玩笑来,“呀!我们小翌这么喜欢埕埕呀,可惜哦,埕埕不是女孩子,要是女孩子就可以把她娶回家啦!” 陈埕和柏翌虽然不太记得了,但小时候的岳小翌确实对陈埕关心地无微不至。不用大人指派,他就会主动帮陈埕拿尿布或者递牛奶瓶,用零花钱买来巧克力或其他糖果时,一定会先分给陈埕而不是岳小晗,和小伙伴一起玩时,也会主动带着陈埕去,甚至如果一些小男生觉得陈埕太胆小,不愿意和他玩,岳小翌就只跟陈埕玩,从此不再理会那些小伙伴。陈埕总是和岳小翌形影不离,想和他说什么事,一定会先喊一声“小翌哥哥!”想去他家找他玩,也会跑到他家院子外面,大声喊一声“小翌哥哥!”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羁绊,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两人的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 走进庭院,陈埕打开屋里的灯,院子里变得明亮些。 “陪我说说话吧!”柏翌看着陈埕说。 两人坐在屋檐下,屋里的灯光从后面照在他们背上,在庭院的地面上印出两个长长的黑影。 “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了吧?说吧,我陪着你的!” 柏翌吸一下鼻子,然后停顿了顿,接着缓缓道出: “我妈…刚才打了我一个耳光,因为我怪她从来不愿真正关心她的另外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去看过他!” “你那时不是说舅妈送钱给他,他不要,反而拒你们于门外么?你当时地意思难道不是责怪岳小晗不懂事?” “那时候小晗还小,你知道那都过去了多少年吗?有些东西,不光是钱可以代替的,他希望得到的并不是钱,而是我妈真真正正的关心,可现实是我妈把他当成死人,当他不存在,希望他离自己越远越好,永远不要打扰她安定的生活。” “为什么这么肯定?你怎么知道舅妈是这样想的?” “我爸爸,是亲身爸爸,前段时间被几个闹事的小混混用酒瓶砸伤住进了医院,我去看过他了,他是昏迷着的。这些天一直没有等到他醒来的消息,所以很担心。不管和他有没有感情,至少他是我爸爸,是小晗的爸爸。小晗这么多年都是和他生活,受了很多苦,我以为不管他怎么对待小晗,小晗可能还是有感觉的,知道他住进医院,虽然嘴上说希望他永远昏迷,其实面对的还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的无助,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他好可怜,对比我自己,觉得好不公平。”柏翌的眼睛里渗出泪水,“我们是亲兄弟,可是却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得到的是内心的孤独与身体的疼痛,而我得到的是继父与母亲的关爱,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我们可以换过来,我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过这样的生活。当我把这些告诉我妈,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说小晗是死是活不管她的事!听完她的话,我好像看见小晗全身上下都是伤,他躺在母亲面前求她救救自己,可她不但不救他,反而拿出一把刀,继续在伤口上划动,继续让他流血和疼痛。” 陈埕在大脑里回想着岳小晗的样子。几次碰面,看到的都是他那张冰冷的脸,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埋怨与厌恶。 如果是一颗会发光的石头,在土壤中埋藏太久,表面会覆盖厚厚地灰尘,把原先的光泽遮蔽,这样呈现在阳光下的,就是厚沉与苍旧的色泽。如果想让它恢复原貌,需要细心的摩擦外层的灰渍,还有长时间的耐心等待。 “刚才,我去他那边找他,这么多年,我们是第一次这么平静的说话,没有争执,没有回避,他没有拒绝我走进那边的家门。他不像从前那样拒绝我,一定是觉得在自己最需要关心的时候看见了最亲的人,所以那一刻什么怨恨都淡化了。我们说话的时候,他都不敢喊出‘妈妈’,一直以来最希望得到的其实就是妈妈的关心,因为害怕叫出那一声‘妈妈’后心会痛,所以刻意回避那两个字。我们坐了很久,尽管没有更多的对话。后来我走了,我走到小区外的马路上,却听见他在背后叫我,他跑到我面前,伸出手,希望我借钱给他。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愿意在我面前放弃自尊,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是他哥哥,他知道我会关心他,不会计较他,所以他开口求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哥哥。” 柏翌把头埋进臂弯,眼泪流了下来。陈埕红着双眼,看着流泪的柏翌。 “不要责怪他好吗?不管他怎么对你,都不要讨厌他,他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虽然家里有爸爸,却从来感受不到父亲是爱着自己的,心里渐渐就变得麻木了,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里的情感。我记得那年我刚念初一,小晗还没进入初中,那天晚上小晗跑到我家那边敲门,那时我继父出去吃饭,还没回家,就我和妈妈两个人在。我妈开门后看见是小晗在外面,立刻回头叫我进房间,而且是很严厉的警告我不许出来。我悄悄躲在门后,偷听他们的对话,我亲耳听见小晗求妈妈带他去医院,因为他说他全身好痛,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说爸爸喝醉酒,回家后用皮鞋打他,打完后就倒在地上睡着了,那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找不到人才来到这边。可我妈妈却只是从钱包里取出钱来,叫他自己去楼下街对面的药店,还特别强调我继父就快回家了,不能让他看见。当时小晗还这么小,就已经知道什么是心痛了,他就那样当着妈妈的面撕碎那些钱,跑下了楼,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从那晚之后,他再也不要妈妈给他的钱,因为他知道那些全部是虚伪的。还记得那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说这就是小晗报复妈妈的方式。如果你是小晗,你会这样做吗?你也会这样吧!我也是。因为那些钱只是对乞丐的施舍,是没有一丝关心可以去抚慰心痛的。” “柏翌…” “能够体会到他的感觉吗?被遗弃的感觉,被忽视的感觉,只是想得到一份关爱,却总是以失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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