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节亮长叹口气说:“真有意思,简直像两军对阵似的!到底有什么根本的利害冲突?”看尤艳琴两臂交叉又抱到胸前,他忙改变口气说:“尤师傅先慢发火,你们两位也不要像木桩子似的立在这里,今天我主持公道。尤师傅继续干活,其他人没得到你的允许,决不许越雷池半步!不过,还是让你的助手干活,你这当主将的到车间办公室来先开个会总可以吧?” 尤艳琴锁好工具箱,瞪了于钢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于钢看了眼还在摇晃的铁锁,叹口气,做到一边的凳子上,两手托着下巴发呆。他想到自己的运气咋这么不好,一和何维茜有个接触的机会,就总要出点节外生枝的事。 何维茜清楚,今晚的事要是处理不好对己对于钢都不利。她曾想拿出和于钢共同设计的那把刀来试。但眼前的情景使她明白,那样会更糟。尤艳琴一下子磨了那么多把刀,证明她已掌握了理想的刀具尺寸。自己那把车刀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无关紧要了。她往工具箱上看了一眼,刚才放车刀的地方有一块小钢片,忙拿起一看,惊喜地喊:“快来看,磨刀对板,螺纹的难关突破了!”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这揪着全厂六百多人心弦的难关一旦突破,红光厂就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何维茜高兴得拉着于钢转圈圈。 于钢被拉着转了几个圈才清醒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把抓过磨刀对板说:“我去磨把刀试试!” 何维茜拉住于钢,指指办公室说:“真是个鲁莽的军事家!” 像一股低气压,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申节亮神情沉重地踱着步,一根烟吸完,他才开始说:“本来深更半夜的不该打扰大家,可是没办法,天有不测风云,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时间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本想连夜召开厂务会议,明天一早就动员全厂职工大干的,只是想到技术难关还没攻克,心中没底。听到尤师傅在连夜苦干攻关,心中很感动,就想先来车间看看情况,摸摸底再定下步策略。没想到外扰未解,内忧更甚,真让人痛心哪!”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为财死吗!我这是要钱不要命喽!”尤艳琴看了一眼洪化冶,使劲哼了一声。 佟世来突然推门进来说:“申书记,尤师傅可全是为了我呀!” “你的事刚才杜主任都告诉我了。工厂是有困难,可也绝不会见自己的职工有困难不管。劳累了一天,你还是回宿舍休息去吧。”目送着佟世来走出门,申节亮感慨地说,“真是一个有觉悟的老工人,家中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仍不忘工厂的困难,有这样的职工队伍,红光厂是有希望的。” 申节亮坐在椅子上,掏出笔记本,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说:“刚才接到组装厂的长途电话,生产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杜主任急得跳起来说:“咱们可是刚摆开摊子,要是不干吃亏可就大了!” “不是不干,而是要大干!组装厂在九月底要咱们供五千套联轴器,明年还有十五万套的订货,问咱们厂有没有能力干。”申节亮的话犹如一颗惊雷,把人们全惊呆了。像一个饿的肚皮贴着脊梁骨的饥汉,突然掉到粮仓里,竟被这意想不到的情景给惊呆了。三千套还没把握,五千套可怎么办?明年哪十五万套订单怎么拿到手,要是拿不到手,工厂又会出现什么结局? 申节亮看了眼大家的神情说:“我已在电话里拍了板。不过我可没敢说咱们的本体还卡着壳呢。话说回来,在这之前我和杜主任可有过君子协定,生产任务他负责,保证不误事。怎么样,杜主任表个态吧。” 杜主任神情紧张的看着尤艳琴。 尤艳琴不紧不慢地说:“活再多也难不倒人,能不能干出来主要看领导层的内在素质如何?最近我读了点历史发现,不管是历史上的农民起义,还是近代的革命斗争,一旦领导集团内部出现内讧,本来垂手可得的胜利,也会功败垂成!”尤艳琴这几句话说得还挺有份量,不过并没太引起人们的注意。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工人,谈今论古还轮不到她,更何况又都在思谋眼前的生产。只有杜主任被惊出一头的冷汗,这可不是两口子在家打嘴仗,说过就算了。真要是干不出产品,申节亮回过味来认真一追究,那责任可就大了! 申节亮却面露笑容,通过本体这件事,他已见识到了尤艳琴的能力。他也清楚,大规模生产面临的一连串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筹划好的。当然他也听出了尤艳琴话中含意。他不想在这种时间,这种形势下解决这种不好解决的问题。按他的话来说,蒸米饭不能过早揭锅盖,一次夹生了就很难再蒸熟。但缓解一下尤艳琴的怨恨心情还是必要的,他对洪化冶说,“尤艳琴攻关奏效,你这位技术科长也该通过媒介,向全厂职工好好报道一下,以鼓励起全体职工的生产积极性。” 洪化冶心领神会地笑着说:“我赞成,不过还是杜主任总结更好,具体情况他比咱们都清楚。” 申节亮立即说:“是个好主意!不过尤艳琴是技术科的人,你也责无旁贷。我知道你们二位写这种文章都不在行,不是还有个能写会画的洪汝钧吗?只要让他在文字上下点功夫,说不定还会在省报上发表呢。不过,尤师傅,你到现在还真人不露像,下一步该怎么走我心中一点底也没有。我和老洪也议论过,总觉得这回干活与以往不太一样,不知道问题到到底出在哪里?你是明白人,就指点一下我们吧。” 要说荣誉之心,人皆有之。尤艳琴心中感到热乎乎的,多少年来,这还是头一回。通过申节亮的一次次谈心,以及工作中所受到的艰辛曲折,她开始在心中深刻反省着自己所走过的路。她也想以此为契机,重新安排后半辈子的人生之路。不过,她心中对洪化冶的执拗脾气也很不满。他觉得,洪化冶就像罩在头上的网,使她无法向上飞跃。 面对越来越艰巨的任务,洪化冶的心情也不平静。最近尤艳琴的工作的确很出色,但对她遇事拿一把的做法也有看法,但她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工人,不能过高要求她。从技术上看,当前很需要她,且申节亮也很器重她。但愿她能长久的在轨道上飞行! 尤艳琴的思想变化眼下并没被人理解,但她也清楚,今天在车刀上的做法是有些过份了。反正问题已解决了,说给大家听听也无所谓,就说:“螺纹加工本不该出问题的,‘ISO’这个名称洪科长总该清楚吧?这本资料我是从办公楼的垃圾堆里捡到的,还是英文本。” 洪化冶咳了一声,一拳打在自己的脑袋上,骂了一句:“我真浑!” 申节亮惊奇地问:“什么曲里拐弯的名字?” 洪化冶叹口气说:“那是国际标准化组织的英文缩写,这个标准咱们国家还没统一采用,我就忽略了。用咱们国家的标准,加工国际上的订货,咋会不出问题!这回可多亏了尤艳琴!” 申节亮用商量的口气说:“既然这么有能力,你又一再说力不从心了,是不是考虑把担子分一些给尤艳琴?” “那当然好,但你得先征求一下杜主任的意见,万一……”见杜主任只使眼色,洪化冶发现差点说走了嘴,忙转口说,“眼下车间生产正吃紧,临阵调将,怕杜主任有意见。” 申节亮见终于等到了一次机会,就说:“生产弄到这种地步,就是因你听了杜主任的话。我可不步你的后尘,受不完的窝憋,挨不完的骂,工作中个人感情还是愼用点好。” 尤艳琴何等聪敏之人,立时就听出了申节亮话意,她看了眼洪化冶,洪化冶尴尬地笑笑。她又转头看杜主任,杜主任忧心忡忡地说:“我也是为大局着想!” 五千套产品交出去后,人们沉浸在欢乐中。通过艰苦的努力,工厂终于冲出了困境,顺利地转入正常生产。 国庆节前夕,厂工会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庆祝会加运动会。连申节亮、洪化冶这些老头子都被拉上了篮球场。 何维茜组织了个女子篮球队,但只有五名队员,想比赛却找不到对手。厂篮球队的小伙子们要和女子队来场友谊赛,姑娘们不愿和那些愣头青们,摩肩擦背的在篮球场上纠缠。在于钢的建议下,姑娘们和老头子们较上了劲,一场奇特的比赛就这样开了场。前半场,女队连连失球。场间休息十分钟,老头子们高兴地在一边喘息、擦汗、喝水。姑娘们则围着何维茜叽叽喳喳地埋怨着。 洪汝钧坐在于钢身边,一会起来,一会又坐下,反复了好几回,引起了于钢的注意。他摸了摸洪汝钧的挎包,装的全是圆滚滚的大苹果,于钢拉拉洪汝钧的衣角,向尤艳琴努努嘴。洪汝钧向于钢笑笑,小心地绕过几个人,蹲到尤艳琴面前,有些胆怯地说:“尤姨,你吃苹果。” 尤艳琴看了看洪汝钧,笑笑,接过苹果。 “这些你给……”洪汝钧没敢往下说,只是心慌地看着尤艳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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