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于钢心事重重地去找何维茜,工艺讨论会上的事他已全知道了。师傅的气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消除;何维茜对他的误解怕远比师傅更甚。这一切对他的爱情计划将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他在何维茜家楼下彳亍徘徊,心绪万端。走进这个家门会落个什么结果,他不敢想,只有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只到口中又苦又干时还没想出进屋后该说些什么。一家的座钟当当地响了,他无聊而又烦躁地数着,已经十点。他终于下定决心,像一名抱着必死信念的战士去攻克那喷射着火焰的碉堡,箭一样冲进楼门。为了不使自己在最后时刻退缩,他连气都没喘,一头撞进何维茜家中。 于钢的脸色是那么的怕人,而又出现得那么突然,何启辉吃惊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何师傅,我请罪来了,我做了件对不起何维茜的事。我知道你们恨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你骂吧、打吧,完了让我滚出去,这样我会痛快些!”于钢搥打着胸膛,声泪俱下,他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而又无法辩个明白。 何启辉明白了于钢的来意,他苦笑了笑,在屋内缓缓地走着,最后停在于钢面前,轻轻在他肩上拍了几下说:“真是个鲁莽的军事家!吃一塹长一智,下回干事可要想好了再干,不要干完了再想。好啦,别难过了,年轻人考虑欠周到,办错事也情有可原。看你,脸色发青,别急坏了身体。”他用手指抹去于钢脸上的泪水,心中很不平静。于钢是一片好心干了件蠢事。尤艳琴干了件好事却又闹下这么一场风波。人的思想真像天上的风云一样变幻莫测! 得到了谅解,于钢心中轻松了许多,他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步,犹豫而又胆怯地轻声说:“何师傅,请代我向何维茜道歉,我真不好意思见她!”他瞥了一眼何维茜的房间,那一直令他向往的地方如今像一堵冰墙,冷冷地挡在那里,他深深地叹口气,伤心地想,“一切都完了!” 何启辉用忧虑的口气说:“茜茜离开会场到现在还没回来!” “啊!”于钢大吃一惊,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我的罪过,全是我的罪过!他到现在才发现,何启辉的脸色焦悴而又疲惫,两条裤腿上沾满了泥浆草叶,何维茜的母亲也没在家。于钢无力地退了几步,靠在门框上,突然又象触电似的弹了回来,急促地说:“我知道她在那!”说完,飞一般向外跑去。 夜色苍茫,星辰占据了天空,一弯新月微微西斜。于钢飞块地奔跑着,穿过树丛时,柔软的枝条不停地抽打在脸上。他感到火辣辣地疼,但他并没放慢速度。何维茜一定在那里,他几乎是绝望地想。同时也是一种预感。平时有什么新打算和商量事情,何维茜总是约他到哪里。前面是一道塄坎,他没看到,重重摔了一跤,滚出去很远。他想站起来,感到膝盖发软,又挣扎了几下,还是站不起来。他喘着粗气,用手慌乱地揉着摔伤的部位。 何启辉跟在于钢身后吃力地跑着。他相信于钢的话,但毕竟上了年纪,跟不上于钢。当他追上于钢时,于钢已吃力地站起来。他急忙搀住于钢,关心地问伤到那了。于钢推开何启辉的手,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速度已大不如刚才。 何维茜赌气走出会场,本想回家去大哭一场,但哭又有什么用?她想拉于钢和尤艳琴当面对质,一想,说清了又有什么用?她又一次感到人与人之间无法摆脱开的矛盾?为什么偏偏自己也被卷入到这场角斗中去,使她无法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懒怠的意念,人是最可恶的动物,他们永远要在互相撕咬中度日!自己之所以遇到这么些烦恼,全是因为没有遵循埋头钻研业务,努力搞出成果来的奋斗方针。她谁也不想找了,烦恼已经够多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到厂外那处常去的山坡上。徐徐的山风,吹得她头脑一阵清爽,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几只小鸟在树丛中自由自在地窜飞跳跃,发出几声悦耳的叫声,像是歌手向听众炫耀高超的演技。何维茜的注意力被小鸟所吸引,忘记了一切烦恼。她屏神静气地站着,深怕惊飞了这位小小的歌唱家。小鸟好像有意与何维茜比美似的抖开翅膀,用黄黄的小喙梳理着羽毛,像一个爱美的姑娘抖搂着花裙。一阵脚步声传来,小鸟吱地一声钻向天空,瞬间消失到蓝天白云之中。何维茜回身见是钟秦,长叹口气,坐到柔软的草地上。本体工艺没编好,伤了她的自尊心,同时也给了她新的动力。条条大路通北京,为何不坚持走自己的路。计算机在中国是热门行业,与计算机打交道是不用看人脸色受人窝囊气的。她轻声向钟秦叙说着个人的想法。 钟秦心中一阵高兴,真是天赐良机!今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钟秦很担心何维茜埋怨甚至看不起他,或对他产生反感,想不到他竟如此干脆地想跳出这个圈子,就鼓励地说:“我有位同学在海南一个家用电器厂当总经理,工厂的管理和设计都使用计算机,而那边这种人才又很缺,咱们不如辞去这的工作,到那边去。专业对口,工资也比这高得多。” 何维茜摇摇头,两手抱膝低声说:“我不想离开家。我的大学是厂里花钱代培的,过河拆桥的事我不干。我只想厂里效益快点好起来,也好早日买回计算机,我就能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钟秦虽然感到有点失望,但仍耐心地叙说着海南外国老板如何爱才,那的工作条件,生活水平多么优越。一直到日落西山,钟秦也没说动何维茜,自己肚子反倒饿得咕咕直叫。他提醒地说,“咱们连中午饭还没吃呢!” 何维茜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也感到肚子饿了。想到饿就想到家,想到家又想到那令人难堪的工艺讨论会,放松了半天的思想又回到现实中来。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彻底逃出这个笼子。本体就是制造联轴器的关键部件,不管采取什么办法,都得保证在三个月内加工出三千产品。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工厂转产失败,就只有倒闭这一条路可走。那个人的一切理想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奋斗目标就像天上的月亮似的。月亮虽能照亮田野,却无法让它挂在屋子里去照亮一张写字台。像一阵风从脸前吹过,鼓了半天的劲像一片淡淡的云似的飘啊飘的飘走了。她两腿一软,又坐回到草地上。她感到自己像一只失去搏击能力的困兽,纵有天大的理想,也只能屈从于现实环境而无法施展。她痴痴地看着前边陡崖下幽暗的山谷,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钟秦催了几遍见何维茜毫不理睬,眼见天已黑透,肚子饿得难受,寂静的旷野又透出几分阴森恐怖。他更一步地靠近何维茜身边。当他发现何维茜两眼死死地瞪着深谷看时,心中更害怕了。莫非她想自杀!他守护得更紧了。 山谷底部,几团幽绿色的磷火,在微风的吹动下,不停地滚动着,像一盏盏移动的灯笼。尔后,又像一群角斗的勇士般开始追逐,碰撞撕杀,一团绿光消失了,另一团则变得更大。“自相残杀,人的本性至死不改!”何维茜用愤怒的声调喊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发出一串回声。 “何维茜,你冷静点!”钟秦一把抱住何维茜,使劲往山坡下拖。刚好何启辉和于钢赶到,三人手忙脚乱地把何维茜脱离开陡崖。 何维茜声嘶力竭地喊声,震动着三个人的心。难道何维茜得了神经分裂症,何启辉哄着说:“茜茜,时间不早了,你妈想你都快想疯了,快回家吧。” 于钢此时心乱如麻,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鲁莽造成的。他真想让何维茜搧自己几个嘴巴,只要能得到谅解。他此时既失去了勇气,也失去了自信,孙子兵法上的条条计谋竟没一条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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