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见到张敬晖带着谢小妹回来,又见她全身脏兮兮的,便七嘴八舌地问开了,张敬晖这才想起,尚不知谢小妹姓甚名谁。 谢小妹道:“我叫梅小榭。” 张敬晞道:“以后梅兄弟便是自己人了,你们多加亲近亲近。——梅兄弟,咱们先去洗澡,然后再好好痛饮几杯。” “咱,咱们一起洗澡?” “是呀,后院有个温泉,咱们一起泡泡,对你的伤势也会有所帮助。” 谢小妹忙道:“不行不行,我一般洗冷水澡,洗不惯温泉水。” 张敬晞猛地在她纤肩一拍,差点没把她拍到地上去,只听他道:“在这大寒天洗冷水澡,不愧男儿本色!” 谢小妹只有干笑,只听张敬晖道:“好,我也陪你洗冷水澡!” “不,我喜欢一个人洗。” “欸,都是男儿好汉,你怕什么羞?大家脱得光条条的,坦诚相对,岂不更好?” 谢小妹听得他说“脱得光条条的”,猛地叫道:“不好!” 张敬晞一怔,道:“怎么不好了?” “我,我身上有个胎记,十分丑陋,我,我不想让人看到……” 张敬晞自己形容丑陋,从小也不知被多少人引以为嘲,只是他心胸豁达,倒也不甚在意,但对这种自卑心理,却也可以理解,当下又在谢小妹纤肩猛地一拍:“好兄弟,身体相貌是爹娘给的,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是美是丑也不必太过介怀!” 张敬晞为谢小妹准备一个房间,又叫人搬来一只浴桶,里面加满冷水,谢小妹心想:“这浴桶无遮无拦,若有人闯将进来,这可怎生是好?”向张敬晞道:“张大哥,可有屏风吗?” “大男人洗澡要什么屏风?” 谢小妹此刻最怕自己显得不男人,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敬晞道:“梅兄弟,你还有什么需要?” 谢小妹想了一想,弱弱地问了一句:“可有花露吗?” 旁边一个小厮道:“我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怎能碰那些姑娘家的玩意?” 张敬晞道:“是呀,梅兄弟,你也别碰这些东西,免得消磨男子汉的气概。” 谢小妹心下愤愤:“这和男子汉的气概有甚关系?莫名其妙!”当下笑道:“张大哥说得极是,我平时也不碰这姑娘家的玩意,只是今日落得满身恶臭,只怕清水洗不干净。” 张敬晖笑道:“无妨,洗不干净,便多洗几次。——梅兄弟,不打扰你了。”当下将众人轰了出去,又将门带上。 谢小妹脱了衣裳,又要将面皮取下,免得被水泡烂,伸手在面上一摸,只摸到一把风干的淤泥,想是面皮早在陷阱之中丢失了。 谢小妹暗忖:“这样倒好,现在合府搜查胡三炮和杜若荷,我干脆只乔装不易容,还是以我本来面目对人,反倒安全许多。”钻进浴桶,虽然洗得是冷水,她却不觉有丝毫寒意。 过了片刻,张敬晞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套干净衣裳,见到眼前的情景,不禁脑血上冲,指着谢小妹胸前两只玉兔般的香乳,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便是你……你的胎记……” 谢小妹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捂住胸口,钻到水底,张敬晖吓得慌忙丢下衣裳,夺门而出,众小厮闻声赶来,张敬晞喝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快去练武!”众小厮怀着满腹疑窦,讪讪而散。 谢小妹偷偷钻出水面,看张敬晞在门外宽阔的背影,并未走远,便叫了一声:“张大哥,劳烦将门关上。” 张敬晞倒退过来,反手关起了门,却不走远,只在门口来回踱步,心中不免胡思乱想:“梅兄弟的胎记好生奇怪,似乎便是传说中女人的……不对不对,听他说话明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张敬晞思绪纷乱,委实想不明白。 却见一个小厮过来,禀道:“师父,戚管家求见。” 来到大厅,与戚管家相互见礼之后,戚管家便说明来意:“昨夜停尸房的三具尸体被盗,守尸的罗大用也不知所踪,谈笑居与停尸房相距不远,小人过来问问公子,昨夜可发现什么异常景象?” 张敬晞想了片刻,道:“昨夜子时,我和几个小厮吃酒,似乎隐隐听到一阵铃声,当时我已沉醉,以为出现幻听,并不十分在意。” 戚管家点了点头,道:“最近咱们府中发生许多事情,公子可要多加防范。” “多谢戚管家提醒。” 送走戚管家,张敬晞坐在大厅想了好大一会工夫,但他想的不是昨夜盗尸之事,而是谢小妹胎记的问题,当下唤来一个小厮:“你去叫个丫鬟过来。” 那小厮叫作陌小刀,是张敬晞众多徒弟当中功夫练得最好的一个,是以张敬晞十分器重他,只听他道:“师父,你倒忘了,你说你不喜欢姑娘家唧唧歪歪的,咱们谈笑居的丫鬟全被你编排各种理由撵出去了,只剩几个老妈子。” “噢,倒有这事。——小刀,你随我来。” 二人做贼似的,来到茶房后面的小院落,张敬晞按着陌小刀的头耳语一番,陌小刀大声叫了起来:“什么,你想看看姑娘的奶子?” 张敬晞猛地给他一个耳刮子:“小王八蛋,你恁大声音做什么?” 却见茶房的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老媪钻了出来,眉眼似笑非笑:“我们家公子终于长大了!” 张敬晞忙道:“平妈妈,你可别胡说。” “哟,我怎么胡说了,我不过说你长大了,你紧张什么?” “我……” 却见陌小刀附在张敬晞耳畔嘀咕几句,张敬晞不禁满脸通红,猛地又给他一个耳刮子,平妈妈道:“哟,陌小刀,你又给公子出什么馊主意,活该挨打!” 陌小刀道:“哼,什么馊主意,我这是天大的好主意。” “哟,我倒要听听你能给公子出什么好主意?” “我叫师父看看你的奶子,你也是女人,就算你现在老了,但奶子还是奶子……” 陌小刀尚未说完,平妈妈骂了一声:“兔崽子,你敢消遣老娘!”操起一根扫帚追着他便打,张敬晞更觉无地自容,灰溜溜地走开了。 情窦初开,自然会对很多事情充满好奇和希冀,但这好奇不能满足,希冀不能实现,便又平添出许多的苦恼,张敬晞从小醉心武学之道,对文文弱弱的姑娘颇不入眼,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并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神秘的纱,吸引着他揭开,可他似乎又有许多顾忌和担忧。 谢小妹沐浴之后,穿了张敬晞拿来的衣裳,虽然大了一些,但总算可以蔽体,走了出来,不见张敬晞。却见一群小厮围了上来,对她指指点点,无非笑她生得清秀,不像一个大老爷们。 谢小妹也不记心,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大老爷们,却见张敬晞走了过来,刚才她的脸蛋全被淤泥覆盖,看不清容貌,此刻洗净之后,登时容光焕发,张敬晞不由呆了一呆。 “张大哥,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张敬晞缓过神来,耳后一烫,笑道:“咱们去吃酒,呵呵,吃酒!” 张敬晞伸手便要拉她的手,他本性豪放不羁,但见她素手纤纤,不知为何,又将手缩了回来,只在前方引路。到了偏堂,命人置上酒菜,屏退左右,望着谢小妹嘿嘿而笑。 谢小妹心想:“他已知晓我女儿家的身份,不知接下来会怎生待我。”心中忐忑不安。 隔了半晌,张敬晞举杯道:“梅兄弟,你我初次相识,我敬你一杯。” 谢小妹只得陪他一杯,张敬晞道:“梅兄弟,你我情投意合,我再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谢小妹又陪他一杯,心中暗忖:“他知我是女儿身,又不揭穿,莫非他想将我灌醉吗?”当下佯装醉态,道:“张大哥,我不胜酒力,不能再饮。” 出乎意料的是,张敬晞并不强迫,反而亲自送她回房歇息,谢小妹掉落陷阱之后,到现在粒米未进,只饮了两杯水酒,到了房内,看到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张敬晞扶她上床,帮她盖了盖被,这才带门出去,谢小妹听得他的脚步声远去,慌忙跳下床去,抓了几块点心狼吞虎咽起来,因为吃得着急,喉咙被堵得难受,却见旁边递了杯水过来,谢小妹惊得抬头一望,竟是苏毓芳。 谢小妹想起在陷阱所受的苦难,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忽地又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朝他胸口一阵乱擂,苏毓芳竟也不躲,一动不动,任他发泄,谢小妹忽地想起,他的左胸伤口未愈,便又停了下来。 过了良久,苏毓芳柔声道:“对不起,小妹,让你受委屈了!” 谢小妹见他眼窝微陷,眼中布满血丝,想是为寻自己昨夜一宿没睡,心下感动,轻轻握住他的双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赌气离开合意楼之后,我便四处寻你,你对府中机关陷阱并不熟悉,我想你定是遇到凶险了。今早去了禁地,看到敬晞的匕首留在那里,便潜入谈笑居看看究竟,不想你果真在此。天可怜见,你终于安然无恙。” “才不是安然无恙呢,我掉落禁地的陷阱当中,全身都是被毒虫叮咬的伤口,你没看见吗?” 苏毓芳笑道:“你要我看你的全身吗?” 谢小妹气得狠狠在他脚上跺了一下,扭过身不去离他,苏毓芳轻轻搂过她的纤腰,柔声道:“我晓得你受了许多苦,等回了合意楼,我叫小姨吩咐厨房给你做一桌佳肴。” “我不回合意楼,你也不准回去。” “为什么?”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 二人坐在桌旁,谢小妹便将在陷阱中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苏毓芳脸色大变,感情上他仍不能接受柯思赫拉勾结李秭落的事实,摇了摇头,道:“不,不可能的,小姨不会做这种事的。小妹,你是不是听错了?” “信不信由你!” “不,我要回去向小姨问个清楚。” “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苏毓芳拿起桌上的水壶,一连喝了几杯水,心情慢慢平缓下来,又恢复原本的理智,道:“我要去一趟水晶馆。” “我陪你去。” “你还是留在谈笑居安全一些,敬晞生性单纯,不会伤害你的。” 谢小妹摇了摇头:“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在你身边,让我觉得更安全。” 苏毓芳心下一荡,紧紧握住她的素手:“那好,咱们一起去。” 当下,二人摸出谈笑居,直往水晶馆而来。此刻,水晶馆和鹿鸣院的各个出入口皆有张府的家丁把守,说是保护贵宾安全,实是监视归园这些人的一举一动。自苏毓芳和谢小妹逃出鹿鸣院开始,张府便怀疑藏书阁的三条命案与归园这些人密不可分。 苏毓芳和谢小妹躲在水晶馆西侧门附近的一棵榕树上面,把守西侧门的两个家丁正是宝树禅师从前的两个弟子,一个叫作冷长吉,一个叫作莫万疆,儿时也曾一起玩耍,苏毓芳看他们身著青衣,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加入青衣卫队。 张府家丁几乎人人会武,每年元宵过后,张总管都会安排一场家丁之间的比武大会,将成绩最好的三名,编入直接受命于张总管的青衣卫队,用以执行重要任务。 苏毓芳心道:“张总管出动青衣卫队,看来对藏书阁的三条命案十分重视。” 谢小妹道:“二郎,守卫森严,怎生进去?” “这二人武功不弱,我要制住他们,倒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旦打斗声起,必定引来其他青衣卫士,到时别说咱们暴露目标,便是连脱身也成一个问题。” “要不,咱们再到其他出入口看看?” “正门、后门各有四个青衣卫士把守,东侧门虽也只有两个青衣卫士,但靠近鹿鸣院,稍有风吹草动,鹿鸣院的青衣卫士必定及时来援,只有西侧门的防卫最为薄弱。” “要不,咱们使个调虎离山之计?” “你想说,让我引开他们,然后让你趁机潜入水晶馆?” “正是。” “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我进水晶馆做什么吗?” 谢小妹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愤愤在他手臂掐了一下:“你定是去见练凝香了!” “你多心了。高壮和田默现在都以为我是李三瘤派来暗中协助他们的人,对我颇为信任,听你说,田默昨夜已经中毒而亡,现在我也只能找高壮,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些线索。” “可是现在你进不去,他出不来,你怎生套线索?” “你不是说了吗?调虎离山。只是你要安生待在树上,不可轻举妄动!” 苏毓芳跳下树来,掩面哭哭啼啼地朝着冷长吉和莫万疆走去,二人齐喝一声:“你是何人?” 冷长吉和莫万疆自小生在张府,如今又是青衣卫士,张府的人口可比苏毓芳熟悉,倘若胡乱捏造一个姓名,必然引起他们怀疑,是以避开他们的问题,只道:“宝树禅师圆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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